他和她同廠,他是三班倒的工作,她也是,一個月里,只有幾天能輪在一個時間段休息。剛結(jié)婚,廠里沒房,住的是集體宿舍樓一間極小的房子,廚房、衛(wèi)生間都是公用。
她早上8點去上班,他8點半下班,回到家,桌上有一張便條:“饅頭在鍋里,趁熱吃,抓緊時間休息?!毕旅媛涞氖撬拇竺?,他看了,去外面已封了火的灶臺上把鍋端下來,揭開鍋蓋,饅頭還熱著。
下午6點半,她下班,他已走了,桌上的老地方,又有張便條:“晚餐是大餅和粥,還有一碟腐乳,一定要吃完,我去菜場買菜?!焙竺媸撬拿?。1個小時后,他回來了,手里拎著蔫蔫的蔬菜,“很便宜!”他說完,急匆匆穿上那件靛藍色的勞動布工作服去上班了。這一天,見面不到5分鐘。
家里添了兩個孩子,終于分到了一套帶廚房的一室一廳,衛(wèi)生間和水龍頭、洗衣池仍是公用的,不過,他們已經(jīng)很滿足了。
還是三班倒的工作。她早上8點半下班,他怕孩子們扯了便條紙折飛機,于是把紙條放在了碗柜頂上:“鍋里有煮好的甜酒粑,吃了就休息,我已給大娃說好,讓他帶妹妹去鄰居家玩。”她回來吃完飯,屋子里難得的安靜,她很快便入睡。
用便條傳遞的日子,就這樣平靜地流淌著……
一晃,孩子已長大成家。而他和她維持了幾十年的三班倒,也終于熬到了盡頭!
退休后的生活,倒是天天見面,但卻更忙了,因為添了兩個孫子。一早,她去鍛煉身體,回來后做早餐,然后把孫子送去學(xué)校,接著趕往早市買最新鮮的蔬菜。他醒來,冰箱上有張便條:“高壓鍋里有雞血粥,聽說可以清肺,你多吃點?!彼犜挼睾韧炅穗u血粥,然后留張便條,就慢慢逛到花鳥市場,直到下午1點才逛回來,手里拎著從鄉(xiāng)下郎中那里買的給她治關(guān)節(jié)炎的草根藥。她把飯菜一直熱在電飯煲里,淡淡地說些家里事,他吃完便午睡去了。醒來,他仍習慣地去菜市逛一圈,買了菠菜和幾斤孫子們愛吃的雞翅回來。到家,卻看見冰箱上有便條:“我去買把菠菜,你若先回來就趕緊蒸碗雞蛋肉沫羹。”落款已不是她的大名,而是一個很奇怪的符號。他知道,那是她寫的“妻”字,天長日久,竟簡化到一筆畫完。他看后,不滿地“咳”了一聲。
她買菠菜回來,一開門就遭到他的“火力攻擊”:“我才買了菠菜,怎么你又買?盡浪費錢!”她被“搶白”一番,當然委屈:“你這個死老頭子,誰叫你買了不打個招呼?我怎么知道你買了……”兩個人當著兒媳和孫子面,又開始了雞毛蒜皮的拌嘴。平時老兩口只有重要的事情才打電話,一般小事,已經(jīng)習慣了便條傳遞。上次,他在外面買了兩袋打折的白糖,特地打電話回來請示,她在電話里抱怨他為這點小事浪費電話費,自那以后,出去買東西時他不再打電話了。所以,兩個人經(jīng)常會在同天買了同樣的菜撞在一起,每逢這時,總免不了一番爭吵。
終究是年歲已高。秋冬之際,他去菜市時突發(fā)腦溢血而逝!她極悲慟地哭訴,仍一口一個“死老頭子”。夫妻做了一輩子,他走到哪里都要留張便條,這一次,是走了再也不回來,他卻沒有先告訴她一聲。四天四夜她都想不通,第五天,家里人來喊她吃飯,卻發(fā)現(xiàn),她睡在床上已追隨他去了……
幾個月后,子女們收拾他們的用具,在老式衣柜里,發(fā)現(xiàn)了滿滿一大袋的便條,各種各樣的紙張和形狀都有。母親生前很仔細地將這些便條收集整理,用心保存。字條上那些日常瑣碎平淡的囑咐,現(xiàn)在讀來,竟是刻滿了濃濃的關(guān)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