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桑羅布
(西藏自治區(qū)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 西藏拉薩 850000)
西藏倉央嘉措文化研究協(xié)會于2016年7月底依法正式成立以來,依據(jù)協(xié)會章程規(guī)定的宗旨、任務和協(xié)會發(fā)展遠景設想,有計劃而又力所能及地開展倉央嘉措文化研究和其他有關(guān)文化活動,其中著手收集、整理和研究出版?zhèn)}央嘉措文化系例叢書,作為一項重大而緊迫的任務,取得了可喜進展和突破。尤其是整理、翻譯和研究倉央嘉措詩歌版本等方面,不人云亦云,不落窠臼,追根求源,從詩歌內(nèi)容到形式,從文風到譯文信息的轉(zhuǎn)化、傳遞等,都第一次實現(xiàn)了真正意義上的正本清源。這是研究倉央嘉措文化,繼承和發(fā)展特色傳統(tǒng)文化,保護文化生態(tài)的重要舉措,可喜可賀。
眾所周知,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1683—1707)不僅曾是宗教領(lǐng)袖,更是一位偉大的詩人和頗具傳奇色彩的歷史人物,聰慧睿智,才華橫溢,文采飛揚。三百多年來,倉央嘉措文化、他的詩作,一直深受西藏人民的愛戴和青睞,并不脛而走,廣泛流傳,幾乎人人皆可吟詠背誦,穿越三百多年而傳唱不衰。隨著改革開放和各民族之間文化交流的日益增多,不論從不同文種、版本種類的大量介紹、整理翻譯和研究的深度、廣度看,在國內(nèi)外幾乎可以說無出其右者。特別是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的發(fā)展,在國內(nèi)聚集、形成了龐大的“追星族”,出現(xiàn)了倉央嘉措詩社、倉央嘉措詩歌研究中心等大量專門研究倉央嘉措詩歌的組織,有的組織成員接近萬人。倉央嘉措文化即是網(wǎng)絡文學界的主要藏族題材之一,這主要是因為倉央嘉措詩歌的廣泛流傳與倉央嘉措文化的通俗化應用,如“瑪吉阿媽”標簽的商業(yè)使用,或以倉央嘉措相關(guān)題材為標簽的旅游產(chǎn)業(yè)的興起等。在網(wǎng)絡文學領(lǐng)域中,倉央嘉措逐漸形成了較為一致的形象,并自發(fā)生成了倉央嘉措形象約定俗成的常用角色標簽。盡管網(wǎng)絡作者群體對倉央嘉措形象賦予的標簽并不一定完全符合主流學術(shù)觀點,往往也不一定符合歷史上倉央嘉措的真實形象,但倉央嘉措在網(wǎng)絡文學中普遍表現(xiàn)出的形象和這種形象所表達的群體普遍認知,則具有極其豐富的社會意義和文化交流、認同的意義。倉央嘉措和他的不朽詩作作為當代中國的一道特別亮麗的文化風景線,熔鑄于當代世人的感悟與情思,超越時空、地域、民族、語言,為全人類所共享。
誠然,我們在為此而感到自豪的同時,更加深刻地領(lǐng)悟到重大的責任和艱巨的使命。例如,當朋友們隨意提出倉央嘉措到底有多少首詩時,我們在愕然之余便是愧疚。據(jù)有關(guān)材料顯示,最早于1915年印度人達斯所輯文本收入59首①達斯(Sarat Chandra Das,1849_1917年)出生于現(xiàn)今的孟加拉國,國際藏學界認為他對藏學研究的貢獻不亞于匈牙利著名學者喬瑪.德克勒希(1790—1842)。達斯曾為英國東印度公司雇員,在19世紀末期到20世紀初期,他被利用來直接接入若干政治活動。如1877年即藏歷十五繞迥土兔年,達斯裝扮成佛教徒潛入西藏。他到了江孜帕拉重孜莊園,帕拉夫人看到達斯那裝模作樣的可憐相,即發(fā)善心,予以救濟,并介紹給扎什倫布寺第四世生欽·洛桑班丹群培(與帕拉是供施關(guān)系)活佛,生欽收達斯為徒,贈與諸多經(jīng)典。鑒于第一次抗英戰(zhàn)爭的嚴峻形勢,噶廈嚴辦違令資敵重案,沒收生欽一切財產(chǎn),撤銷一切職務,流放貢布江達地方致死;重罰庇護、資助達斯間諜活動的帕拉家族,每年罰繳青稞9995克19升5合。,1930年于道泉整理拉薩木刻版本收入66首,1980年青海人民出版社整理本收入74首,1981年莊晶整理本收入120首,據(jù)莊晶在整理后記中說,在中央民族學院藏語組存書《倉央嘉措詩集》中收入360首。有的人還說倉央嘉措詩歌有上千首。國內(nèi)幾個英文版本收入倉央嘉措詩歌數(shù)量也不一樣,于道泉的66首,泰林(旺多)的71首,等等不一而足。所以,這位圣者在300多年前,到底為我們留下了多少詩歌,或者說哪些是屬于倉央嘉措詩作,哪些則不是?或許有些高素養(yǎng)、超智商的人,可能會以作品的風格、形式、境界及手法、特點等要素,能夠辨別這些詩作到底出自何人之手。但是令我們沮喪的是,上述版本作者就這么武斷地辨別了,就這么擅自認定了,我們還能說些什么呢?這些版本作者大凡皆可稱之為大腕、大家呀,如果再說什么,我們必將會落個“扶驢無功,折尾究過”的罵名。當然,我們在冥思苦索中也豁然開朗起來,漸漸意識到:追根溯源,或許就能毫無傷及地正本清源。于是,我們就開始著力尋找倉央嘉措詩歌的正宗原始版本。不久在拉薩著實找到了些油印本、手抄本和木刻版的線索,有的朋友還說其家有藏本,但都未能如愿到手。令人歡呼雀躍的是,今年七月分協(xié)會常務理事多吉平措博士正式找到,并拿到了一個倉央嘉措詩歌的拉薩木刻版本。
為敘述之便,把這次我們所發(fā)現(xiàn)、找到的拉薩木刻版,權(quán)且簡稱拉薩版本。該版本為傳統(tǒng)的長條經(jīng)書式版樣,也許可以稱作于道泉老先生所說的“梵式”版本。拉薩版本供收入58首倉央嘉措的詩歌,其中 55 首為六言四節(jié)詩(???????? ?????? ???????????? ??????),三首為六言六節(jié)詩歌。但是,在藏語文中這兩種形式統(tǒng)稱一個“肖里嘎”(?????????????一首詩)。這次發(fā)現(xiàn)的拉薩版本中的每首詩歌第一節(jié)、第三節(jié)和第五節(jié)都沒有使用藏文斷句符號“榭”(??),這表明第一節(jié)與第二節(jié)、第三節(jié)與第四節(jié)、第五節(jié)與第六節(jié)各是一句話。如?????? ???????????????????? ?????? ?????????? ????????? ???? ?????? ????????????????? ???????????????????????? ????? ???? 這兩句中間都沒有“榭”號。這兩句話、二十四個字構(gòu)成一首六言四節(jié)詩。為了增強詩歌的音樂性和節(jié)奏美感,往往把兩句話分四節(jié)來吟誦,但是不寫“??”(榭)號,以防傷及正字文法。一般來講這是一種民歌類形式。誠然,這個版本與同期拉薩其他木刻版相比較,版面刀鋒和紋路是一樣的,但質(zhì)量差得太遠。一是標題被稱作《倉央嘉措傳——念珠輯錄》,特別奇怪;二是錯字異常之多,沒有錯字的詩句很少見;三是有的詩句殘缺不全,有的跳行掉句,至今難以甄別理順等等。
倉央嘉措詩歌目前在國內(nèi)出版的至少有幾十種,甚至上百種版本,其中藏文版和藏譯漢文版占多數(shù),也有少量的藏漢文合訂版和英文譯本。我們把眼下所能看到的倉央嘉措詩歌各種版本和拉薩版本比較起來,可以肯定而明確地告訴世人,這些版本是一種源流關(guān)系,拉薩版本是源,而其余版本都是流,所有版本和譯作本的最初來源無疑是拉薩版本,其他都是直流或支流。也就是說,大部分是直接來自于拉薩版本,而有的則是間接來源于拉薩版本,只是不乏擅自增刪者而已。如1915年的達斯輯本59首中,52首與拉薩版本完全相同,也就是說52首是收自于拉薩版本;1930年于道泉整理本實際66首中,58首收自于拉薩版本;1980年青海人民出版社整理本74首中,58首收自于拉薩版本;1981年莊晶整理本124首中,57首收自于拉薩版本;2014年西藏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道歌集》133首中,58首收自于拉薩版本。另外,曾緘、劉希武、蘇朗甲措、王沂暖、陳慶英和龍冬等譯自藏文的漢文本中,也基本上把拉薩版本58首都翻譯成漢文了。
我們在確認拉薩版本在倉央嘉措詩歌各種版本中的源頭地位前提下,還需要著重探討的有以下幾個重要問題。
(一)關(guān)于標題。拉薩版本的標題是:《倉央嘉措傳——年珠輯錄(??????? ?????? ?????????? ??????? ????? ????? ???????????????????? ?????? ????????? )》,達斯卻把標題寫成??????? ?????? ??????????? ????? ??? ????? ????? ???????????????????? ?????? ????????? 竟然把“倉央嘉措傳”改成“倉央嘉措道歌”。而于道泉輯本則一字不差地襲用了達斯的標題,但是在于老先生漢譯本中則翻譯成《第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情歌》,自此標題“情歌”大行其道,在漢語文化圈內(nèi)幾乎都稱“倉央嘉措情歌”,通過情歌擴大了倉央嘉措的知名度。莊晶整理本124首藏文本沒有標題,其譯文標題是“倉央嘉措情歌”;青海人民出版社整理本的標題為“古魯”(??? ?????),相當于道歌;西藏人民出版社《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道歌集》的藏文標題是??? ??????????? ?????? ??????????? ????? 道歌,后面所附拉薩版本的標題是??????? ?????? ??????????? ????? ??? ????? ????? ???????????????????? ?????? ????????? 其作者道幃·才讓多杰在前言里說,這個版本來自西藏自治區(qū)檔案館。經(jīng)對全部內(nèi)容的仔細??卑l(fā)現(xiàn),這一版本也源自拉薩版本,只是作者對標題中的第6、7、8個字和第10個字的辨認有誤。眾所周知,在學界情歌與道歌之爭始終不絕于耳。當然,像龍冬那樣個別作者也置身于情歌和道歌之外,干脆叫作《第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的詩》,對此作者沒有作任何說明,只是在“未生娘”的注釋里說:“……但在這里,應該是暗自希望拉藏汗改邪歸正,對藏族宗教給予尊重?!盵1]西藏倉央嘉措文化研究協(xié)會自成立以來,秉持中庸之道,在總體上一律稱“詩歌”。此次整理、翻譯所發(fā)現(xiàn)的拉薩版本,也擬稱作《倉央嘉措詩歌——年珠輯錄》。以往的各種版本及譯作本都試圖改制新標題的努力是可以理解的。把58首詩歌稱作“倉央嘉措傳”或者“倉央嘉措傳記”,無論如何也是不可行的,是講不通的。然而實踐證明,僅僅被稱作“情歌”或者“道歌”既不利于自由寬松地進行學術(shù)研究與交流,更不足以全面、準確表達真實的詩歌意境和風格。
拉薩版本標題為何稱“傳”?作者念珠何許人也?至今不得而知。當然,一些顛覆性的猜測有待于進一步考證,現(xiàn)在還不宜匆匆上雅堂。
(二)關(guān)于擅自增刪。在拉薩版本之外的其他版本中,或多或少都存在擅自增刪的現(xiàn)象。在達斯所輯文本中,不知何故,刪除了拉薩版本中的第11、25、26、27、28、29和第47首詩歌,擅自增加7首民歌作為倉央嘉措詩歌;于道泉擅自增加了8首詩歌,其中7首是達斯增加的那7首,另一首是“據(jù)一位西藏朋友”建議增加的那首詩歌,即:“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第二最好不相識,如此便可不相思?!庇诶舷壬f:“今將此節(jié)寫在第61節(jié)后,作補遺?!盵2]青海人民出版社整理本擅自增加16首詩歌;莊晶整理本擅自增加65首,刪除一首,即拉薩版本第47首詩歌。有關(guān)倉央嘉措詩歌的書刊,目前在國內(nèi)多得難以計數(shù),但是,不曾增刪的純正原著卻至少可以說鮮為人知。擅自增刪倉央嘉措作品,到底是什么行為?至少可以說這種行為過于隨便、不夠嚴肅。當然,有些是間接增刪而不是直接為之,如曾緘《六世達賴情歌六十六》本引自《康導月報》;[3]莊晶《倉央嘉措情歌》124首本引自《倉央嘉措情歌及秘傳》。[4]對這種間接增刪倉央嘉措作品的行為,我們當然也不能掛“免責牌”,情況畢竟還是比較復雜的。以往出版過的有關(guān)版本同拉薩版本相比,刪除倉央嘉措作品的不多,即使刪除也比較一致。如拉薩版本第47首詩歌,即“對于無常之死,若不常常去想,縱有蓋世聰明,實則如同傻子?!边_斯、莊晶等的版本中都刪除了這首詩歌。這首詩歌在拉薩版本中的原文的確有一些殘缺不全。達斯、莊晶等并不是在出版“倉央嘉措詩歌選集”,更不是出版自己的詩選,因此也就沒有聲明是收集整理民間文藝作品而直接“任免”為倉央嘉措作品了。對歷史人物的作品,后人可以評頭論足,但絕不可隨意增刪。倉央嘉措詩歌在整理、輯錄及翻譯過程中,不斷增加,達到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地步,隨心所欲地擅自增刪倉央嘉措詩歌的不當行為應當盡早休矣,否則至少要有“補遺”或者“新發(fā)現(xiàn)”之類冠冕堂皇的理由。
(三)關(guān)于正字。藏文中正字問題是指不準確、不完整的文字,不完全等同于錯字。這次我們發(fā)現(xiàn)的拉薩木刻版存在多處正字問題,58首詩歌中,正字方面完全準確無誤的僅有5首,只占總數(shù)的8.6%。當然,對于熟諳藏語文且有一定的藏族民間文化素養(yǎng)的人來講,這些正字問題是可以解決,能夠糾正的,譯文也不會遇到大的歧義或特殊困難。事實上,對此在以往的有些版本中已得到了較好的對勘、校正。其中,校正較好的有青海人民出版社的整理本。誠然,于道泉整理本是在完全沒有處理正字問題的前提下,進行翻譯和出版的,這一點至今清晰可見。只是我們很難想象轉(zhuǎn)換傳遞到另一種語言時的信息準確度。
(四)關(guān)于掉字、跳行,詩句殘缺不全。在拉薩版本中詞句殘缺或者上下跳行的至少有6首詩歌,約占總數(shù)(58首)的10%。如第16首和第47首中各掉了4個字,第33首和35中各掉了1個字,第44首中掉了2個字;第53首的后半段,掉到第54首后頭,也就是說第54首詩歌被插入到了第53首詩歌的中間。這種掉字、跳行,詩句殘缺不全的狀況比正字問題的校正困難多了,不少版本作品未能糾正這個問題。達斯、莊晶等之所以擅自刪除拉薩版本的第47首詩歌,很可能是因為無力復原。其他仍然保留47首的版本的也未能復原,仍然顯得殘缺不全。這次我們對第16首和第47首等詩句的修復、復原,也不一定很精當、準確,故譯文也只能是大意。
以上所言需要校正、復原等問題的主要責任當然不應由出版這些版本的作者承擔,不應過多責怪他們,這主要是因為原版本,即拉薩版本質(zhì)量太差所致的。但是,作為我們輯錄、翻譯和出版工作者來說,還該不該遵循“頭顱煮熟了,再吃腦漿”這樣一個古訓呢?
我們整理、翻譯倉央嘉措詩歌原始版本,通過版本研究??奔m正正字問題等,并不是為了滿足一時對“僧人情詩”的獵奇心理,而是為了進一步提高我們對倉央嘉措正宗版本詩歌的欣賞能力和審美情趣,進一步提高我們對倉央嘉措詩歌藝術(shù)成就的認識,陶冶情操,使大愛、博愛得到升華,植入現(xiàn)代生活。
五世達賴喇嘛以其名著《西藏王臣記》極大地推進了歷史文學的發(fā)展,無論在文風上,還是在學術(shù)上對藏族文學都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據(jù)《藏族文學史》載:“接著,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以其立意新穎、風格獨特、語言清晰的詩歌問世,在思想內(nèi)容、寫作技巧、語言藝術(shù)各方面都別開生面,獨具一格,在藏族文壇上添了一株特別可喜的鮮花。”[5]倉央嘉措創(chuàng)作或者采集、傳唱的諧體民歌型短詩,語言通俗易懂,在整個藏族地區(qū)幾乎家喻戶曉,人人喜聞樂見。因此,諧體民歌在所有藏區(qū)更加廣泛地流傳開來,成為藏族民歌最大的洪流之一。倉央嘉措詩歌完全來自于西藏的傳統(tǒng)民歌,甚至可以說本質(zhì)上就是民歌的一部分。而西藏固有的傳統(tǒng)民歌的發(fā)展,又受到了倉央嘉措詩歌的巨大影響和推動。藏族民歌是西藏民間乃至于整個藏族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祖國文學寶庫中具有獨特風格的文學珍品之一。民間文學深刻反映藏族人民的聰明才智,充分表達他們的愛憎和喜怒哀樂,不僅具有廣泛的群眾性、深刻的社會性和鮮明的時代特征,而且其高尚的藝術(shù)風格也是獨具特色的。
美國學者梅·戈爾斯坦收集的《1949年以前的拉薩“街謠”》是解放前流傳在拉薩的民間歌謠,是典型的民間政治歌謠;而《倉央嘉措詩歌》則是300多年前流傳在西藏,主要是流傳在拉薩的民間情感、抒情歌謠;收集評介在筆者小冊《拜謁七覺士》里的“反帝愛國的頌歌——幾首藏族民歌淺析”是西藏在抗擊英國侵略戰(zhàn)爭時期流傳民間的歌謠。如,“細柔羊毛編成,無敵九眼拋帶,奇美地方拋石,正中英人鼻子”;“初稱佛法之敵,后來就叫佬外,見了英鎊之后,連稱黒薩先生?!痹谖镔|(zhì)文化生活貧乏,奇缺報刊等傳媒的舊西藏農(nóng)牧區(qū),卻極富民間文學,除蓋世英雄史詩《格薩爾王傳》等諸多名著世代廣為傳唱外,民間歌謠更是無時無刻不絕于耳。正所謂“高興時要唱歌,痛苦時也唱歌,無論喜怒哀樂,想起的只有歌”,無論是農(nóng)家還是牧人子女,長到十來歲還不會唱百十來首歌,就非常沒有面子,就不能夠混跡于對歌、結(jié)伙打歌仗了。當然,筆者至今還記得孩提時期學會的不少民歌。“藏中青年男女,每當朝昏夕陰,高歌一曲,可化高山之積雪,回大地春光矣。”[6]
倉央嘉措詩歌在格律上,采取諧體民歌的形式,木刻版58首詩歌除三首是六句外,其余55首詩歌都是四句,每句六音節(jié),兩個音節(jié)一停頓,分為三拍,即四句六音節(jié)三拍。前面已經(jīng)介紹,不再贅言。這種諧體節(jié)奏響亮,瑯瑯上口,還可以民歌曲調(diào)演唱,極富音樂美感。詩歌寓情于喻,多取比興;直抒胸懷,采用白描的手法,自然而暢快,通俗易懂,具有濃郁的民歌風韻。詩歌用比興藝術(shù)多種多樣,如有不少通篇比喻的詩歌:
草卉上已降霜,
又來寒風使者,
拆散蜜蜂花朵,
當然就是它兩。
用草叢中盛開鮮花和風月雪霜這些常見的自然景象比喻人們的情感,以霜凍對鮮花、寒風對蜂蜜的傷害習性,比喻破壞者及其兇惡本性。又如前兩句比興,后兩句寫實的詩歌:
跑到山上烈馬,
可用套索捕獲,
情人一旦反目,
嚼子也難捕獲。
前兩句以不馴的烈馬比喻后兩句中反目的情人,可謂就近取比,嘆為觀止,頗具馬背民族特色。詩歌中有不少詩章采取直抒胸懷的白描手法。例如:
帽子戴到頭上,
辮子甩到背后,
說聲請你慢走,
回答請你留步,
說聲可別難過,
回答很快再見。前往高僧座前,祈求指點心路,無奈難以收心,還是向往情人。
戴帽、甩辮的動作,本來極為平常,但被詩人寫入詩中后,卻顯得那么真切、細膩,給人以動的畫面;幾句對話,也似乎平淡無奇,但一片戀戀難舍的深情,卻寄寓在平淡之中;分別相送也是常事,可是,一旦注入了情感美酒,那情景也就使人格外陶醉了。短短六句詩,寫動作男女分明,寫對話,言短意長。景中有情,詩中有畫,成為一副充滿生活氣息的絕妙的惜別素描。不是詩人熱愛生活,深入細致的觀察,哪能達到這般高超的境界。
倉央嘉措詩歌的有些詩章,還巧妙地使用了對比手法。
這首詩把情人與高僧、愛情與佛法這兩對在常人看來是尖銳矛盾著的事物相對比,把客觀事物的美丑、主觀感情的愛憎以及詩人的取舍,都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兩相對比,形象格外鮮明,感受更加強烈,達到了高度的藝術(shù)效果。
倉央嘉措詩歌中,有的詩章在構(gòu)思和意境方面極富浪漫主義色彩。
潔白的仙鶴鳥,
請借飛技于我,
不會飛到遠處,
只轉(zhuǎn)理塘就回。
這首詩顯露了詩人馳神逞想,縱意凌空,超脫浪漫的氣質(zhì),使人讀之心曠神怡。信教群眾把這首詩,作為倉央嘉措的遺言、授記,指明下世轉(zhuǎn)處來解讀、來傳唱,也著實別有一番情趣。
倉央嘉措詩歌的這些藝術(shù)上的獨到成就,隨著拉薩原始木刻版詩歌的整理、翻譯和出版,在保持玉潤珠圓、自然,富于民歌風韻的同時,沐浴在時代和傳統(tǒng)的交匯甘露之中,扎根在民間文學與作家文學的雄渾沃土里,將會使倉央嘉措詩歌的思想性、藝術(shù)性及和諧性達到更加高度完美的統(tǒng)一,在偉大祖國絢爛多姿的文學百花園內(nèi),形成自己的風格和風景線,綻放新的奪目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