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彩霞
(蚌埠學院 馬克思主義學院,安徽 蚌埠 233030)
淮河歷史悠久,它滋養(yǎng)了淮河兒女,也塑造和改變著淮河兒女的生活,它的變遷也影響著淮河兒女的生活習慣和風俗習慣。本文擬就元代淮河流域的民風民俗作初步的考察,從中去窺見淮河兒女與淮河變遷以及淮河流域政治環(huán)境變遷的關系,也能從中窺見在歷史的變遷過程中變與不變的奧秘所在。尤其是在這種環(huán)境影響下形成的文化以及這些地方性特征對這一區(qū)域人的影響,歷史的變遷是文化環(huán)境形成的過程,也是形成區(qū)域人文氣質、文學表達的基礎。
淮河在南宋以前獨流入海,是一條滋養(yǎng)和灌溉周邊地區(qū)的河流,淮河流域居民因淮河的灌溉而生活富足,民間有“走千走萬,不如淮河兩岸”的諺語。但是,“1128年(南宋建炎二年)宋東京留守杜充為阻止金兵南下,竟于今河南滑縣西南人為決河,使黃河東流經豫東北、魯西南地區(qū),匯泗奪淮”[1]。黃河奪淮入海,改變了淮河獨流入海的局面,也改變了淮河的水質和淮河流域老百姓的生活。黃河奪淮入海之后,把大量的泥沙帶到了淮河,淮河也成為了一條善淤善決的河流,元代黃河決口多在淮河流域。“黃河決溢,千里蒙害。浸城郭,漂室廬,壞禾稼,百姓已罹其毒?!盵2]1620老百姓不得不開始背井離鄉(xiāng),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元代淮河流域有大量的流民和饑民存在,這對淮河流域人民的生活方式產生了重大的影響。除了歷史的記載,還有淮河流域作家的文學書寫,比如戴厚英的小說、散文中均有相關題材的呈現(xiàn)。
南宋和金朝以淮河為界,淮河以南為南宋,淮河以北為金朝,并且南宋和金朝展開了長達一百多年的戰(zhàn)爭。在此期間,淮河流域一直囤聚大量的部隊,很多戰(zhàn)爭也在淮河流域展開,淮河流域的壽春等地更是成為了兵家必爭之地。在宋金戰(zhàn)爭過程中,在淮河流域展開的戰(zhàn)役有汴洛之役、揚州之戰(zhàn)等等,最后南宋聯(lián)合蒙古共同抗擊金朝,金朝最終于1234年在宋蒙聯(lián)合抗擊下滅亡。金朝滅亡以后,蒙宋戰(zhàn)爭又起,淮河流域依然是重要的戰(zhàn)場,多場戰(zhàn)役在兩淮展開?!端卧獞?zhàn)史》中關于蒙宋戰(zhàn)爭分為三個部分來寫,分別是兩淮、京湖和四川。因此,在兩淮地區(qū)有很多的戰(zhàn)事,如乃馬真皇后攝政元年(1242)的五河口之役[3]398,之后,在安豐、壽春、五河口、泗州等地還多次發(fā)生戰(zhàn)役,戰(zhàn)爭一直持續(xù)到1279年南宋滅亡。由于長期的戰(zhàn)爭,安豐、濠州“兩郡的百姓都不過只有數(shù)百戶而已”[3]407,“兩淮連年遭受兵災,人民避亂江南的仍然很多”[3]488,宿州曾經被屠城[4]卷一沿革,靈璧出現(xiàn)了“居民流散,城郭為墟”[4]卷一沿革的景象。
連年的自然災害和戰(zhàn)爭,使淮河流域的人民生活極端貧困,在這樣的背景下,老百姓出現(xiàn)了兩種選擇:一部分老百姓選擇背井離鄉(xiāng),郭聚“既成人,河南兵亂,已不能家,乃負母逃難”[5]344,林仲實“宋建炎初,由光州徙家錢塘”[5]348,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還有一部分老百姓選擇留下來,大家團結一心,建立堡寨以求自保。
1279年元朝滅南宋以后,淮河流域的人民才慢慢開始重新過上太平的日子。但是,長時間戰(zhàn)爭再加上元代淮河流域自然災害頻發(fā),導致元代淮河流域仍然有大量的荒田存在。“(大德二年三月丁亥朔)以兩淮閑田給蒙古軍”[2]418;“(至大元年秋七月壬戌)括歸德、汝寧境內瀕河荒地約六萬余頃”[2]500。這一歷史因素造成的心理觀念不僅影響著當?shù)厝说乃季S方式,也直接影響到日常語言并代代流傳,成為有特定含義的日常語言,像“跑水反、跑反”都是極具地方色彩的,前者指水患,后者指戰(zhàn)爭。這一類方言在戴厚英的家園小說中多有出現(xiàn)。
元朝是我國歷史上第一個少數(shù)民族建立的全國性政權。元朝實行四種人制度:第一種是蒙古人,第二種是色目人,第三種是漢人(原金統(tǒng)治區(qū)居民),第四種是南人。他們對漢人尤其是南人始終不予重用?!芭_省要官皆北人為之。漢人南人萬中無一二,其得為者不過州縣卑秩?!盵6]各州縣的長官都要由蒙古人來擔任,稱為達魯花赤。在元代,有大量的蒙古人、色目人、漢人被派往淮河流域做官。除此以外,元代還有大量的色目人和本土的各個少數(shù)民族來到中原經商,在這個過程中,他們與中原的漢族人進行了深度的融合。
上面三個因素都會共同促成一個現(xiàn)象,那就是大規(guī)模的人口遷徙。這使得元朝歷史呈現(xiàn)出很特別的一個特性,即各民族大融合?;春恿饔蜃怨乓詠砭褪潜冶貭幹?,自然也成為各民族大融合的重要區(qū)域。人口遷徙有兩個方向:一個是人口流出,即由于種種原因淮河流域人民選擇背井離鄉(xiāng),去其他地方定居生活,如前面提到的郭聚和林仲實;另一個方向就是大量的人口流入,李守中“前至元初徙家于穎”[5]173,馬祖常父親馬潤“監(jiān)光州,有惠政,公亦愛其風土,因買田筑室家焉”[5]144。元朝建立以前,由于自然災害和戰(zhàn)亂,人口流出是主流,元朝建立以后,采取了大量的措施讓流出的人口重新回到家鄉(xiāng),比如耕種荒地免稅等等措施。所以,元朝建立以后,大量的淮河流域人民重返家園,甚至有很多人因喜愛淮河流域的風土民情而選擇僑居于此,大量的外來人口深刻地影響和改變著淮河流域的民風民俗。但是,元朝建立以后,淮河流域依然有大量的人口遷出,這主要是由于水災(黃河泛溢和決口)、旱災和蝗災,元朝末年這種情況更加嚴重,“當天歷用兵之后,江淮大旱田苗槁死,民無所食”[5]193,“是歲(至正四年)夏秋大雨,河決曹濟之間,既而盜起青徐,郡縣多被其害”[5]195。戴厚英的《空中的足音》《鎖鏈,是柔軟的》在細描家鄉(xiāng)風物時,也無意識地提到“本地人”與“他者”的微妙,本質上可視為民風民俗對作家的影響,作家的書寫又進一步強化了文化特征。
淮河流域自灌夫時就有“喜任俠,交游豪杰”的性格特點,宋金對峙時期,淮河流域是重要的戰(zhàn)場,在這種背景下,宋朝淮河流域有很多的村寨都團結起來建立地方武裝以自保?!熬┪鳌⑾尻?、兩淮的土豪民兵,集結在堡寨中,捍衛(wèi)鄉(xiāng)里”[3]272;“宋孫暉,少負義氣,謀略絕人,適靖康之亂,率淮民團結保護,鄉(xiāng)井賴之,擢泗州招討信尉。建炎三年,金人陷泗州,將渡淮,暉率民兵御之”[4]卷七忠義列傳。因此,宋朝淮河流域居民形成了尚武的風尚?!拔羲沃?,文日以弊,而江淮俗尚武俠,儒學或未聞也”[5]66;“其俗尚武,稍習文辭”[7]卷一風俗;“宋失國南播江表,嘗恃其人以扼兵沖,故百年間人俗獷悍”[8]卷十光州孔子新廟碑;“人備文武全才,風俗清麗(俱宋《地理志》)”[9]卷一風俗。
這對元代淮河流域文化有極大的影響。元朝建立以后,淮河流域戰(zhàn)事平息,人民開始重新回到家園,靈璧“元至元間復立縣,屬泗州。十七年,仍屬宿州,隸南歸德府,元末為張士誠所據(jù)”[4]卷一沿革。但是,元代在淮河流域仍有大量的駐軍,元代鎮(zhèn)南王一直駐守在淮河流域。元朝是蒙古族建立的,統(tǒng)治者為了維持其統(tǒng)治地位,選派了大量的官員到全國各地,淮河流域也不例外。這些官員多為蒙古族和色目族人,他們本身多為游牧民族,作為馬背上的民族,蒙古族人對馬有深厚的感情。因此,元代養(yǎng)馬數(shù)量巨大,除了一部分供王室和官員騎乘之外,還有大量的馬匹用于驛站,元代驛站的站馬數(shù)量龐大,養(yǎng)馬也成了元代養(yǎng)馬戶的沉重負擔,而淮河流域是元代的牧場之一。在元代,淮河流域農耕文明受到了一定的挑戰(zhàn),農業(yè)生產受到了一定的影響,導致元代淮河流域有大量的農民不事農業(yè)生產,再加上蒙古族本身對于武力的推崇,強化了自宋以來淮河流域尚武的傳統(tǒng)。習武之風盛行仍然是淮河流域元代文化中鮮明的特色,“徐之為郡,控扼南北,被山帶河以為固 ,其人悍勇尚力,蓋自古用武之地也”[5]39。統(tǒng)治者為了統(tǒng)治的需要,重新恢復了各地的儒學教育?!跋矄枌W,從教化,雖兵革之余猶有是心(元志)”[4]卷一風俗;馬祖常的文集中也有相關記載,“光州既新作孔子廟,乃以圖來征文于州人”[8]卷十光州孔子新廟碑。淮河流域人民開始重新興建孔子廟,重新興儒學,但是,有些地方在元朝建立幾十年后才開始興建孔子廟,如安豐路就是在泰定年間才開始修建孔子廟的。因此,元代的淮河流域居民雖然具備文武全才的特點,但是,淮河流域尚武的特點在元代依然比較突出,這也深刻影響了淮河流域人民的性格?;茨厦狂R祖常,作為元代著名的文人,在其作品中也多次表現(xiàn)出對習武的熱愛,他有“上馬作將軍,下馬作博士”[8]卷一田居二詩寄元參議的情懷,有“十五讀古文,二十舞劍器”[8]卷一壯游八十韻的人生歷練。
元末農民起義更是多發(fā)生于此地。“邇者甲申之秋,有盜起于沂、莒之間,擁旗鼓,掠人民,纂囚徒,共益其黨,火廬舍,劫府庫,爭取其財”[5]38-39,“而徐、泗、陳、蔡之民,連歲驚擾,河、淮左右,舟車幾不能往來,廟堂始以為擾”[5]39。淮河流域成為元末農民戰(zhàn)爭的發(fā)源地,元朝政府調集大量的軍隊來屯戍,“移揚州一萬戶統(tǒng)兵戍徐”[5]39,想以此來挽回元朝的統(tǒng)治。但是,由于淮河流域一直有尚武的風氣,淮河流域的農民起義軍此起彼伏,潁州的劉福通、濠州的郭子興等起義軍很快發(fā)展壯大,再加上其他地區(qū)的起義軍也紛紛揭竿而起,最后,元朝的統(tǒng)治在淮河流域起義軍的不斷打擊下宣告滅亡。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元代淮河流域人民有互相扶持的習俗,即“里巷敦扶持之義(元志)”[9]卷一風俗。明代這種風俗依然存在,“嫁娶相資,患難相恤,有太古之遺風”[4]卷一風俗;“鄉(xiāng)閭無游惰之民,鄰里有周恤之義”[8]卷一風俗。當遭遇自然災害之時,淮河流域人民也會相互救濟?!敖创蠛怠ご蠹覡帪槌雒准板X,凡居者則給錢治生,不令流徙”[5]193;汴之陽武人郭聚“喜施與,歲饑,鄰里或乏食不能自存者,輒出粟以周之?;蚧閱视兴儋J,亦與之”[5]344;光州人林仲實“克盡友愛,親族貧寒者多周給之”[5]348?!拔壹一此叄⒘x夙多聞”[8]卷二贈蘆州黃孝子,“君子尚高義,賤物不賤躬”[8]卷一送幼度御史南游,“一府盡傾意樂成。大者割財,小者奏力,咸出名姓以來就功”[8] 卷十安豐路孔子廟碑。馬祖?!坝群V友義,昆季子孫及宗族孤寒者,悉收而教養(yǎng)之,舉進士釋褐上庠者凡數(shù)十人”[5]143。
淮河流域自古以來就民風淳樸?!办`璧民性樸直而尚儉素,民直遂而易導化,士氣節(jié)而薄萎靡(古志)”[4]卷一地理志風俗。有縣志記載:壽州人“性率真,直人,尚節(jié)義,故宦游者咸擇居于此焉”[7]卷一風俗;潁州人“性率真直,賤商務農”[9]卷一風俗。元代淮河流域人民質直,民風質樸依然。作為當時的淮河流域名士,馬祖常不畏強權,多次彈劾權貴,在《石田文集》中有記載的就有《彈大都路總管范完澤》《彈中書參議孛羅等官》《彈右丞相鐵木迭兒》等,在這些彈劾文章中,馬祖常都直言其問題。如指出范完澤“非儒非吏,素無寸長,才名不著于當時”[8]卷七彈大都路總管范完澤;而對于當時權傾一時的丞相鐵木迭兒的彈劾也是言辭直白,“伏見中書右丞相鐵木迭兒貪縱不正,擅弄威?!盵8]卷七彈右丞相鐵木迭兒。最后因彈劾鐵木迭兒而被貶,“劾權貴人擅弄威福,遂置相位,久之,其人再竊政柄,左遷公尹縣開平,實欲深中傷之,公退耕浮光之野,泊然不以為意”[5]65??梢娖湫愿裰|直!潁州李守中“志大而氣剛,不隨俗依違俯仰,事或不然輒指陳可否,直言無諱,守身亷白,人不敢干以私”[5]174,“侯為人方正有守,不畏強御,施于為政,子愛其民”[5]18,他和馬祖常有著相似的經歷:“至大二年,尚書省立,公上言曰:‘昔在世廟,宵旰求治,分置尚書省,以清中書之務,明詔具在。今尚書省臣攘奪政柄,變亂憲章,用人無法,事漸大壊,返謂中書墮廢法制。當辨中書所廢者何,尚書所治者何?!侣?,權貴大怒,以公間諜兩省輔臣,廢黜田里”[5]174。同樣質直的還有碭山人曹伯啟,“曹侍郎素稱廉直”[5]151。
淮河流域居民質直的性格使淮河流域形成了質樸的民風?!熬用裆袠銉€,遺邦頗文物”[8]卷一穎郡;“吾州介江淮之交,生殖甚寡,然少長安于樸俗,衣服飲食給于田蠶弋釣之力,工商給于粗完,男女婚嫁養(yǎng)生送死質而有節(jié),其人已幾于淳厚,故易富而易教”[8]卷十光州孔子新廟碑;“安豐,全楚東境州來之郊,其土廣衍,其物阜大,其民質實”[8] 卷十安豐路孔子廟碑;“歸德為郡,南控江淮,北鄰大河,境大壤沃,方數(shù)千里。侯始下車,愛其土風厚完,民生樸茂,第未學以成其性爾”[5]17。
元代淮河流域的民風民俗對淮河流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一方面,人民尚武、質直、相互扶持使淮河流域在遭遇戰(zhàn)爭的時候能夠自保,這使得元代淮河流域雖然屢遭自然災害,但是老百姓能夠勉強度日,過了近百年的和平生活。直到元朝末年,各種矛盾迅速激化,淮河流域人民在無路可走的情況下選擇了抵抗,元朝才在農民起義的浪潮打擊下滅亡?;春恿饔蚴敲鞒恼嘏d之地,這方水土成就了明太祖朱元璋的豐功偉業(yè),開啟了我國歷史上一個新的朝代——明朝。
另一方面,元代作為中國古代史上承上啟下的一個朝代,淮河流域的民風民俗也起到了承上啟下的作用。尚武之風自灌夫時即有“喜任俠”的風氣;到了宋代,由于戰(zhàn)爭的原因,尚武之風形成;元代稍有減弱,重新興儒學,但是尚武之風仍然存在;到了元朝末年,隨著統(tǒng)治者的統(tǒng)治日漸黑暗,尚武之風發(fā)展成為農民起義;明朝尚武之風依然盛行;近代中國再次陷入紛爭之時,淮河流域又興起了淮軍,隨著亂世的終結,尚武之風在今天已經煙消云散。相互扶持則是淮河流域人民自元朝以來一直保持至今的一個良好風俗,這一風俗還從文化氣質上影響了作家戴厚英的品格。她作品中的俠義精神、真摯情感的流露,甚至是咄咄逼人的雜文寫作等風格,都與這一文化淵源有關。她的一系列作品是淮河流域可貴的精神財富,是淮河流域民風淳樸、人民性格質直率真的藝術寫照。
通過考察淮河流域民風民俗中的變與不變,我們可以看出,優(yōu)秀的文化、優(yōu)秀的風俗具有永恒的生命力,而那些只有在亂世才成為必須的民風民俗,必將隨著亂世的終結而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