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燕,劉 曦
(長春大學 外國語學院,長春 130022)
任何一種民族的語言都不是絕對獨立發(fā)展的,都會有吸收外族語言的現(xiàn)象。漢語從大約4000年前產(chǎn)生至今一直沒有停止對外族語言的吸收。對外族語言的吸收主要表現(xiàn)在詞匯上,因為異族異域事物名稱不同,新生事物不斷地出現(xiàn)又要不斷地交流,在漢語中沒有相對應的詞,外族詞就要隨著事物引入。引入的外族詞在漢語的語音、語義、文字等系統(tǒng)的制約下發(fā)展,成為漢語詞匯的組成部分,從詞語產(chǎn)生的來源角度一般稱之為“外來詞”[1]。外語詞引入漢語要經(jīng)過漢化的改造,其方法就是“譯”,即要用漢語的形音義將外語原詞轉換過來。要把外語詞改造成為漢語詞,“以形示意”是應該遵循的基本的意化原則。漢語最初吸收外來詞素以意譯為主,而改革開放以來,“音譯”成為了吸收外來詞匯的主要方式[2]。因此,本文以音譯詞為主探討來源于英語的外來詞的意化原則和詞義演變的基本途徑與規(guī)律。
“意化”是針對外來詞中的音譯詞和音意兼譯詞來說的,意譯詞本身就是“意化”詞,與音譯詞相比具有本土化優(yōu)勢。這里的外來詞“意化”主要針對的是音譯詞,指的是所選用的漢字符號并非用來純粹表音,漢字也能夠?qū)σ糇g詞的詞義起到“以形示意”的作用。因為漢字屬于表意文字,漢字是寫詞的,是表示詞義的,也可說成是表詞文字[3]。漢語的基本特點就是語素的單音節(jié)化、音節(jié)長度的自控性(雙音為主)、詞素構詞的系列化等,這些都與中國人的認知特點吻合,引進外來詞也基本在這樣一個框架內(nèi)進行。有人認為,中國人偏心于固有的漢語言文化,對外族語言有陌生感甚至偏見,故少用音譯詞而多意譯詞。筆者認為,應該在漢語言的基本特點和中國人的認知習慣上來看待這個問題比較客觀,沒有哪一個民族愿意拋卻自己習慣的方便的表達符號而另覓陌生符號。適度吸收外族語并將其改造得符合漢語的語言原理,符合漢語言表意習慣,并不會影響使用漢語的人的語言表達。
引進的外族詞在轉換語碼時要符合漢語言表意習慣,最主要的是選擇那些語素意義相仿的漢字,實現(xiàn)“以形示意”、“望文生義”的基本目標。意譯詞就比較好辦,尤其是仿譯詞部分,轉譯時所用的本族語的構詞材料和構詞規(guī)則分別與所源自的外語詞逐一對應就行了。如英語的software,含有的構詞材料是soft(形容詞性,表示軟的)和ware(名詞性,表示某類制造品)兩部分,二者的關系是“修飾+中心語”次序的定中關系,用漢語轉換時所對應的構詞材料是“軟”和“件”,同樣以“修飾+中心語”次序的定中關系組織起來就可以了[4]。音譯詞和半音半意詞就不一樣了,它們側重在語音的相似上,如果音譯過來的是純符號化的詞,會在理解上有障礙。于是就在選用的漢字符號上作文章,盡量使選用的漢字能夠?qū)ν鈦碓~的理解有所幫助,于是就出現(xiàn)了形象、委婉、幽默等多種風格的音譯詞,使得音譯詞“意化”。在“意化”過程中也想出了種種辦法,如在漢字形體上加上義符來表示詞義類屬,以貼近以形示意的基本原則,比如用“莎、娜、嘉、絲”等字寫女人名字,起提示性別的作用, 且給人以俏麗感;lion如果譯為“師子”其詞義類別不清,改為“獅子”以示動物類別。還可以附加補充漢語詞素使音譯詞意化得更加充分。beer如音譯為“皮、比、啤”,不易記憶,加上“酒”成為雙音詞“啤酒”,“酒”有提示說明的作用,符合漢語構詞法和表達習慣。
因此,在翻譯外來詞語時,音譯加意譯是主要方法,在此方法的規(guī)約下,即使是純音譯詞,在用漢字作為記音符號時一般也不是隨機的,選擇漢字仍然要用字義作一定的限制或象征,從中可以看出詞的某些意義影像。下面從4個角度來看外來詞語的“意化”原則。
漢字具有意會的可能。例如“Olympic——奧林匹克”,原指古希臘時期在奧林匹亞舉行的對天神宙斯的祭祖活動,而祭祖活動中的體育比賽被稱之為“奧林匹亞競技”,后來逐漸演變?yōu)槭澜缧缘拇笮腕w育競技活動,并在世界各地輪流舉行。“奧林匹克”是純音譯詞,雖然其中的每一個漢字只是一個音節(jié),但也應該說是絕佳組合,如果換成“嗷麟皮殼”之類的就會意味索然。同樣,“clone——克隆”為“無性繁殖”之意,在臺港澳也有意譯為“復制、轉殖”或“群殖”的,但是使用頻率高的還是“克隆”。因為“克隆”的組合給出了意義的指向即“膨脹”,與英語原詞意義很接近?!癱opy——拷貝”就是把東西復制下來的意思,亦指由底片復制出來供放映電影用的膠片。但是“拷貝”用于“副本、復制件”的意義頻率高,表意性逐漸提高,“拷”字的作用非常大。這說明音譯詞要遵循意化原則的必要性,雖然語音的對應或吻合是起碼的原則,但是所用漢字要有意會的可能。也正是由于這種意會的原因,音譯詞如果所用漢字與詞義相抵牾,受眾也不樂意接受。例如AIDS,漢語最早的翻譯是“愛滋”,這會讓人聯(lián)想到“由愛滋生”,遵循漢語的意會性原則以及漢英翻譯過程要避免產(chǎn)生歧義的原則,現(xiàn)在普遍的翻譯是“艾滋”[5]。
漢字組合具有形象性,與原詞義基本吻合。在意化原則制約下,純音譯詞首先要保證語音的基本對應,在選用漢字方面有時出現(xiàn)非常故事性或形象性的組合[6]。如“Geheime Staats Polizei”是納粹德國的“國家秘密警察”組織,是納粹政權無所不在、無所不為的恐怖統(tǒng)治機構和工具。漢語翻譯根據(jù)其縮寫Gestapo音譯為“蓋世太?!?,非常生動地展示了一手遮天、無法無天的惡魔保鏢形象,充滿了故事性。再如英語utopia,是由兩個希臘語的詞根ou和topos構成的,分別是“沒有(一說‘好’)”和“地方”的意思,合在一起是“烏有之鄉(xiāng)”,即“沒有的地方”或者“好地方”。漢語翻譯為“烏托邦”,所選擇的漢語詞素有意與來源詞素意義相對應,于是也可以理解為,“烏”是沒有,“托”是寄托,“邦”是國家,“烏托邦”3個字合起來的基本意思是“現(xiàn)實中不存在的地方”或“空想的國家”,即指人類思想意識中最美好的國家或社會。Bowling譯作“保齡球”,寄寓保妙齡人芳華永駐、保銀發(fā)人青春不老,這個意譯是“寶林球”等譯法所無法比擬的[7]。利用漢字形象地描述外來詞的意義,使得純音譯詞漢化,聽起來或看起來像漢語詞似的,久之便融入漢語。
有些外來詞語譯成漢語的意思與外語原詞意義毫不相干,基本上屬于重新命名,追求的是商業(yè)效應。如Coca-Cola譯為“可口可樂”,coca其實是古柯的葉子,而kola是可樂的果實。發(fā)明者的合伙人羅賓遜為了整齊劃一,將kola的k改成c,然后在兩個詞中間加一橫,于是Coca-Cola便誕生了。它就是一種含有咖啡因的碳酸飲料,譯成“可口可樂”是出于商業(yè)目的,也是翻譯的神來之筆,喝了它,即“可口”又“可樂”。同類情況還有很多,像pizza hut和safeguard,前者原詞義就是披薩餅屋,后者字面意思是安全衛(wèi)士,翻譯成“必勝客”和“舒膚佳”更能吸引顧客,頗具商業(yè)價值。符合此類原則的還有Pepsi Cola“百事可樂”、Sprite“雪碧”等。而“寶馬”和“托?!钡姆g更可謂是翻譯的典范。這兩個詞的全稱分別是Bayerische Motoren Werke AG(一家發(fā)動機制造廠,縮寫為BMW)[注]據(jù)“百度百科”。、The Test of English as a Foreign Language(一種檢定非英語為母語者的英語能力考試,簡稱TOEFL)[注]同上。。前者根據(jù)該詞首字母縮寫的諧音譯為“寶馬”,充分體現(xiàn)了這款車的速度與操控,聽上去就有購車的欲望;后者根據(jù)該詞縮寫的諧音“托?!?,把參考人將自己的命運和夢想托付給這個考試的愿望表達得淋漓盡致。這樣的外來詞所選擇的漢語符號,不只是一個代稱,還是一個符合中國人心理的美稱。
外語詞借入漢語,在漢化之后稱之為外來詞。外來詞成為漢語詞匯的組成部分,在漢語環(huán)境內(nèi)發(fā)展,受漢語詞義衍生途徑和規(guī)律的制約。
外來詞詞義演變的基本規(guī)律,從范圍上看,詞義擴大的占大多數(shù)。詞義擴大指的是詞義所反映的事物外延的擴大[8]。例如,音譯自英語show的“秀”,似乎有替換漢語“表演”的勢頭,尤其在“脫口秀(talk show)”的影響下,又派生出來了“服裝秀、模仿秀”等,進而又組成“做秀”,表示夸張、造作、嘩眾取寵之意,含有貶義?!斑x秀”的“秀”是名詞,表示某方面“出類拔萃的人”。甚至“秀”作為獨立的功能單位參與組詞造句,如“秀出你的風采”,這個“秀”仍然是英文show的原義,卻不動聲色地與漢語中的“秀”重疊,延伸了漢語詞“秀”的詞義。
詞義的擴大又是以特指到泛指的居多。例如“迷你裙”中的“迷你(mini)”是“小”的意思,擴大為泛稱各種具有“小”特征的事物,如“迷你店、迷你屋、迷你玩具、迷你景觀”等等,基本上小的東西都可以“迷你”。再如“拜拜”,是英語bye-bye一詞的音譯,在英語里只是指交際雙方告別,即“再見”的意思,而音譯詞“拜拜”在漢語中的使用場合要寬泛得多,不僅表示告別“再見”,戀人之間在結束戀愛關系時也用“拜拜”,相當于一切結束了,分手了,不再見了。這個新義就委婉地指結束某種關系,對他人表達時還含有詼諧意,這樣比“分手”或“斷絕關系”等詞要含蓄得多。這是因為修辭手段的運用使外來詞產(chǎn)生新義。
詞義擴大的途徑非常廣泛,尤其是外來詞的發(fā)展演變受社會生活的影響非常大,與時代的文化、地域、人群等關系極其密切。例如“巴士”(bus)是城市公共汽車,但是在部分內(nèi)陸具有水上交通的城市把輪渡稱為“水上巴士”,這個“巴士”已經(jīng)不再是公共汽車,而擴大為具有公共交通性質(zhì)的運輸工具了。英文cool的本來意思是“涼爽的、涼快的”,上個世紀60年代開始成為美國青少年的街頭流行語,初期是指一種冷峻而有個性的行為,后來泛指一切可贊美的人和物。再后來被臺灣人譯為“酷”,90年代傳入大陸,迅速取代了意思相近的“瀟灑、好、棒”之類的贊譽之詞[注]同上。。后來該詞的詞義又有擴大,增添了原意中沒有的內(nèi)涵即貶義色彩,同時也增加了詞性。如“扮酷、裝酷、玩酷”,即故作姿態(tài),含有貶義,“酷”成為名詞。“酷斃,酷男,酷詞”中的“酷”又起到形容詞的作用。
詞的義項的調(diào)整與更替在外來詞中也有。例如cartoon音譯為“卡通”,有“漫畫”和“動畫”兩個義項,當這兩個詞承擔了cartoon的全部義項之后,音譯詞“卡通”一度有過銷匿之勢。然而隨著時代的變化,原來由“動畫”和“漫畫”組成的語義場內(nèi)發(fā)生了調(diào)整演變,“卡通”成了一個新的義位。與漫畫相比,“卡通”可以是幽默性的也可以不是,而漫畫必須是幽默性的;與動畫相比,“卡通”可以是單幅的也可以是多幅的,而動畫必須是多幅的。這是音譯詞在引入漢語后詞義的調(diào)整[9]。還有,如hacker音譯為“黑客”,該詞是從hack一詞而來,原來的意思可以指具有豐富網(wǎng)絡及計算機知識、利用網(wǎng)絡漏洞攻擊或者尋找網(wǎng)絡漏洞加以改善的人,帶有褒義。但是媒體報道中常用來指那些惡意(一般是非法地)試圖破解或破壞某個程序、系統(tǒng)及網(wǎng)絡安全的人,現(xiàn)在該詞有泛化傾向,表示“不速之客、不懷好意的人”之意。
感情色彩的變化在外來詞詞義變化中比較明顯。如gentleman(紳士)一詞,最早音譯為“尖頭鰻”,語音上確實比較相似。這個詞進入中國是在辛亥革命之后,當時這個詞是個貶義詞,是作為男人中的浪蕩公子、假洋鬼子或虛偽卑劣乃至娘娘腔之輩的代名詞。后來,中國人對西方文化逐漸了解,并將gentleman精神與中國的“君子、紳士”相對應,找到了中西方彰顯男人美德的共同內(nèi)涵,即謙恭、正直、憐憫、英勇、公正、犧牲、榮譽、靈魂等,于是“紳士”取代了“尖頭鰻”,轉為意譯的褒義色彩詞。同理,massage最早音譯為“馬殺雞”,它是提高和改善人體生理機能、消除疲勞和防治傷病的保健醫(yī)療技術和手法。當初沒有考慮“馬殺雞”這幾個字組合后容易讓人產(chǎn)生恐懼感的負面效果,后來轉用意譯詞“按摩”。再如copy,音譯為“拷貝”,原義是“復制”,現(xiàn)又擴張出“照抄、抄襲”等意思,成為貶義詞。
外來詞的“意化”原則符合中國人的認知習慣和思維特點,尤其是音譯詞的“意化”手段減低了外來詞的迷霧指數(shù),同時又為母語是漢語的人創(chuàng)造了學習和運用的方便條件。由于民族文化的差異,外族語在漢語中找不到對應詞的客觀情況將會永遠存在,音譯也會是長期使用的手段之一。即便是有對應的詞,有時還會利用音譯來消弭民族文化的差異[10]。如我們熟知的美國一家電影公司“福克斯”,英文fox對應的漢語詞是“狐貍”?!昂偂痹谖鞣奖硎韭斆?,是褒義詞;而在漢語中代表狡猾,是貶義詞,以“狐”為基礎構成的很多詞都具有貶義色彩,例如“狐媚、狐疑、狐貍精、狐假虎威、狐群狗黨”等。如果原義照搬,翻譯為“狐貍”電影公司,顯然在當時不符合中國人的文化心理。音譯外來詞引進漢語以后,一般會有一段時間的不穩(wěn)定或詞義不明朗,經(jīng)過反復的磨合,之后沿著漢語詞匯演變途徑生長,呈現(xiàn)著以詞義擴大為主的基本增長規(guī)律。也許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和文化的碰撞,漢語對外族語包容性將會不斷提高,在保持本質(zhì)特點的同時,又能和世界主要語言在詞義系統(tǒng)上呈現(xiàn)出一定的趨同性,使?jié)h語走向國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