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懷瑾倫理思想疏解

陳萬球，廖 莉

(長沙理工大學 哲學系，湖南 長沙 410114)

南懷瑾(1918-2012)，當代享譽海內外的著名學者。他豐富而獨特的人生行履使其在學術史上具有重要地位，其傳承和弘揚傳統(tǒng)文化之努力備受世人贊譽。

一、深沉的民族情懷和敏銳的時代感悟

南懷瑾一生把握時代脈搏及耕耘傳統(tǒng)文化，其倫理思想具有深厚的民族情懷和敏銳的時代特性。

“峽谷柔情天付予，臨風玉樹立中衢，知君關心兩件事，世上蒼生架上書。”友人送他的這首詩表明南懷瑾一生專注兩件大事：關心蒼生與文化。1976年冬，南懷瑾作褐云：“憂患千千結，山河寸寸心。謀國與謀身，誰識此時情?！盵1](P159)唯具高高山頂立的智慧，才有洞徹世情的冷峻目光；也唯有深深海底行的悲愿，才有民胞物與的火熱情懷。

南懷瑾成長于祖國山河破碎的時代，處在“內外不安，身心交瘁的狀態(tài)中”?？箲?zhàn)爆發(fā)后，南懷瑾滿懷一腔愛國之情投筆從戎，躍馬于西南邊陲，而后執(zhí)教金陵大學、中央軍校。他認為，“時代的盛衰演變中，文化永遠是走在最前面的”[2](P31)，執(zhí)意于從事文化復興來力挽狂瀾。二十六歲時，他在峨眉山許下宏深誓愿：弘揚中國傳統(tǒng)文化，重續(xù)中國文化斷層。他作詩為證：“此身不上如來座，收拾河山亦要人?！彼觥笆帐昂由健钡氖虑?，就是弘揚、傳播中國傳統(tǒng)文化。爾后六十多年，南懷瑾矢志不移，堅持做一件事：弘揚中國傳統(tǒng)文化，重續(xù)傳統(tǒng)文化之脈。

在批判外國文化的基礎上，凸顯民族自豪感和傳統(tǒng)文化自信心。他認為，美國是西方民主政治的標桿，但其民主自由并不適合于世界上所有國家，“尤其對于有五千年以上歷史文化的中國，更不適宜”[3](P258)。他堅信，“美國文化不是人文文化的指標”[3](P265-267)，作為青年人應該認清，“美國式的民主和自由”文化思想的實質，否則“于國于家，后果均不堪設想”[3](P265-266)。他認為，中華文化源遠流長數(shù)千年，與外國相比，“只有我們的歷史值得自豪”[2](P775)，只有中國文化“具有世界性的標準”[3](P613-614)。他對國家、民族的未來充滿信心，堅信21世紀是中國人的世紀：“我們的民族氣運與國運，……可以持續(xù)兩三百年之久?！盵4](P11)這不是那種狹隘民族意識下的中國人統(tǒng)治世界的想法，而是對融合幾千年以中華民族文化為精神而成為世界大同世紀的預言。“那將是一個融合了共產(chǎn)主義的理想，社會主義的福利，資本主義的方法，中國文化的精神的一個新的世界，新的世紀這才是中國人的世紀的真義?！盵5](P97)

清末以降，中華民族歷經(jīng)百年苦難，文化命脈面臨存亡絕續(xù)。所謂“中國文化存，則中國興；中國文化絕，則中國亡?！彼哉J為是“民族優(yōu)越感最強的人”[3](P256)，“是一個土包子，而且是一個非常頑固的愛好中國文化的分子”[2](P619)，是“頑固地喜歡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老頑童”。亡國還能復國，而“國家民族的文化如果斷絕了，就會永無翻身的日子”[2](P615)。文化是一個國家民族的歷史命脈，中華民族在近代歷史驚濤駭浪中幸存而屹立不倒，憑借的是“中國文化統(tǒng)一的力量”?！肮沤裰型獾臍v史，一旦國家文化亡了，即使形態(tài)存在，但已動搖了根本，難以翻身，這是一定的。”[2](P272)字里行間，一肩挑盡古今愁，國家天下，盡在其中。基于這種思考，南懷瑾致力于重續(xù)傳統(tǒng)文化之脈，通過口述講述傳統(tǒng)文化，數(shù)十大本著作，洋洋數(shù)百萬言，其心可鑒。

20世紀初發(fā)生的新文化運動，從某種意義上說是一場傳統(tǒng)文化的拔根運動。在這種情況下，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延續(xù)發(fā)展異常艱辛。即便如此，南懷瑾發(fā)出了“西方文化仍然不是世界文化的坐標”的呼號。及至晚年，他敏銳地觀察到，世界各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任何一個國家若想發(fā)展，就得彼此合作，實現(xiàn)共贏。因此，他認為要加大改革開放的力度，在放眼世界變化的同時始終立足國家實際，走自己的文化自強之路。也正是在中華民族大踏步、高效率的發(fā)展中，南懷瑾倫理思想在時代的變革實踐中得到了充實和發(fā)展，其時代性也更加鮮明。隨著經(jīng)濟的發(fā)展，一方面科學昌明，物質文明進步；另一方面道德滑坡，信仰匱乏，內心空虛，無所歸宿?；谶@種認識，南懷瑾認為：中國在大力發(fā)展生產(chǎn)力的同時，必須更注重對人民進行傳統(tǒng)道德文化的培養(yǎng)，要摘取傳統(tǒng)文化之精華，融匯儒、釋、道三家，結合當前社會中存在的問題，來解決人們現(xiàn)實生活中產(chǎn)生的精神煩惱和思想困境。所以，他反復說：“整理固有文化，以符合新時代的要求，實在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盵6](P347)這件事“是任重而道遠的，要能耐得凄涼，甘于寂寞，在默默無聞中，散播無形的種子。耕耘不問收獲，成功不必在我。必須要有香象渡河、截流而過的精神，不辭艱苦地去做。”[6](P347)正因為如此，南懷瑾的思想切應時代的需要，并產(chǎn)生了廣泛深遠的影響。

二、南懷瑾倫理思想的基本脈絡

南懷瑾學問體系博大精深，如何梳理其倫理思想的脈絡與層次，需費一番周折。南懷瑾曾說：世上種種學問，譬如哲學、科學和宗教，都是為生命而建立的。因此把握其基本脈絡，需從“生命的起源”入手，通過“生命-人性-教育”這個理路來進行。

(一)生命的起源：道

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道”非常神秘，南懷瑾用通俗的話剝去了其神秘外衣，有助于理解其思想。他認為中國傳統(tǒng)諸子文化，就是一個“道”，也就是今天的“生命科學”。他認為哲學也好，宗教和科學也好，都是基于此，只是至今尚未得出結論來。所以，研究倫理道德不得不探究宇宙和生命的由來，繼而到達第一要義，而佛教的宇宙觀和生命觀在傳統(tǒng)儒釋道文化中闡述得最為清楚。

南懷瑾認為，宇宙自性本體的功能就是一個：起用而變化成萬相，哲學上叫做本體，一切生命只是這個本體的變化而成的現(xiàn)象。整個人類文化，不論中西，一切學問，都是為了追尋生命問題。就人的生命而言，是由精蟲卵子結合，再加上靈魂，三緣和合而成。生命是輪轉變化而來，過去有過去的生命，未來有未來的生命，前生往世的生命會帶來這世的種性，變化成當前自己一生的遭遇；而現(xiàn)在所造的“業(yè)”，又將會變成來生的果報。他說，佛法的基礎建立在三世因果與六道輪回之上，一般人雖然可以勉強相信，真要求證那是非常困難，但也并非不可能。南懷瑾指出，到達定境的三禪以上，許多佛經(jīng)陳述的內容才能在定中看清楚，那才差不多會真相信?？墒切蕹质恰叭缛孙嬎?，冷暖自知”的事情，我們無法通過文字直接證明，但修行人之外，許多學者也都認可南懷瑾先生體道之深，當世鮮少有人能與之相比。

(二)道德的生發(fā)：人性

在南懷瑾看來，人性的問題是中國文化的中心，也是為道德可能性之根據(jù)。人性為善還是為惡？其根源如何？如何去惡存善？“這都是中西哲學上的大問題，也是人類思想史上幾千年的懸案?！盵3](P354)

古代關于人性善惡觀的爭辯歷來界說不清。南懷瑾剖析了孟子、告子、荀子、楊雄、王陽明等人的理論，指出：孟子“以水就下，肯定形容人性的本善，確實有所商榷的余地”[3](P355)。告子所謂人性“無善無不善”的理論也不能茍同，而荀子的性惡說與孟子的觀念成為強烈的對照，與西方文化中的性惡論似乎相同。漢代揚雄提出人性的善惡混雜的觀念，“好像很有道理，嚴格推究起來，到底言無所宗”[3](P356)。后世大儒王陽明的學說，也沒有真正解決問題。他得出結論：各派學說只從建立行為道德的要點上爭論人性本善本惡，并沒有先行嚴格探尋所謂人性的本身究竟是什么？而界說關鍵在于：人性是先天-形而上-父母未生以前的本性？還是指有了生命以后的人性？最后只能“混淆不清，弄得一頭霧水，因此論說紛紜，便成為眾盲摸象，各執(zhí)一端的流弊了”[3](P358)。

他指出，大乘佛學克服了傳統(tǒng)哲學各家眾盲摸象，各執(zhí)一端的流弊：“截然確立形而上(先天)的性理本元，與形而下(后天)的人欲界限，建立一個理論完整、體系井然的思想?！盵3](P363-364)大乘佛學人性論要旨為：其一，秉承原始人性本凈論，認為原始的人性本來便是光明清靜，含容萬象萬類，極其圓滿，既非有善，亦非有惡。其二，原始本凈的人性因后天緣起而迷失本凈。其三，需要通過“人性”的自覺而返回人性本凈，破除由執(zhí)為小我的后天“我執(zhí)”，而返還到先天無余大我的自性清凈，歸到非善無惡的圓滿自性之境界?？梢?，南懷瑾十分推崇大乘佛學的人性理論。

在論述各家理論的基礎上，南懷瑾闡述了自己的理論觀點：人性自然生發(fā)產(chǎn)生道德?！叭诵缘纳茞簡栴}，也就成為理學論據(jù)的要義?！盵3](P354)也就是說，道德義理產(chǎn)生于人性善惡。他認為，人類的五倫不是法律規(guī)定，而是人性自然發(fā)生的。

(三)道德的養(yǎng)成：人文教化

人性先天本凈，后天緣起迷失本凈，故而需要人文教化，使人性回歸圓滿自性之境界，這便是南懷瑾道德養(yǎng)成的邏輯理路。

南懷瑾認為：教育同人性密切相關，教育最高的目的是培養(yǎng)人性，指向人性，啟發(fā)引導人性向好的路上走。“教育以變化氣質為目的。”[7](P0-51)教育擔負的最大責任不是傳承知識，而是移風易俗！教育的基本“原則是改正人性，使人向善良的方面走”[7](P51)。人之所以作奸犯科，往往是后天的習性使然。后天的習性是如何養(yǎng)成的呢？南懷瑾認為，追根溯源和人欲有密切的關聯(lián)。因此要通過人倫教育，反省克念，匡扶人心，去盡人欲，使天理流行，才能恢復人性本善的面目。而究竟怎么教是個大問題，不要輕易下結論。就是說，對教育的方法，教育的誘導，向哪一條路上走，很值得研究。

三、南懷瑾倫理思想的基本內容

作為一代文化巨擘，南懷瑾的倫理思想豐富而龐雜，涉及到政治道德、家庭倫理、人生哲學、身性修養(yǎng)等，而他對生態(tài)哲學也有非常獨到的見解。

南懷瑾政治倫理思想的核心是“以德為本”。他認為中國歷史文化的重心是“公天下”。從古以來，“中國的政治哲學是建立在倫常文化的基礎上”，“在中國政治的道理，所謂服與不服，在德不在力，權力的使人服是霸術、霸道；道德的使人自然服從，才是王道。”[2](P102)就政治家而言，“想做好一個領導人的，必須具有領導的基本道德與學問。領導的基本條件很多，中外有關的書籍也很多，但都是講權術，不是道德，都不行。真正的領導要以道德為基礎?！盵2](P763)“為政的道理——言而有信，是非常重要的?！盵2](P103)“處事也好，為政也好，言而有信，是關鍵所在，而且是很重要的關鍵?！彼J為，為政實際上一種犧牲，需要智、仁、勇齊備，為政的基本精神就是要有見義勇為的大勇；要有人溺己溺，人饑己饑的情懷[2](P106)。只有這樣，為政之人方能“高高山頂立，深深海底行”[2](P103)。

孝道是中國傳統(tǒng)社會的倫理基礎，基于此他提出了“孝悌為本”的家庭倫理思想。他通過中西方對比來把握中國傳統(tǒng)的孝道精神。他批評西方愛的哲學文化是斷頭哲學，愛的文化是斷頭的文化：“西方文化……只知道愛下一代，下一代長大了，結婚了，就是夫婦。對父母、兄弟、姊妹都不管了……他們自認為是十字架的文化，我看這個十字架斷了，是丁字架的文化，因為沒有上半截了。”[2](P12)在南懷瑾看來，東方文化的孝道是最淺近的人文基礎，也是做人的底線。中國的孝，在西方文化中叫作“愛”，也就是回過來還報的愛。中國人卻巧妙地將孝道建立在真性情的心理基礎之上。孝道的基本精神是什么呢？在南懷瑾看來，一是孝道運用在現(xiàn)實中，孝道需要人們主動去進行人格的修養(yǎng)，是一個由內而外的過程；二是用真心去投入，孝道的實現(xiàn)不是由物質條件決定的，而是靠真性情；三是運用合理方式。南懷瑾先生認為：孝道絕非簡單的養(yǎng)活父母，而在于其背后的人文精神。所以在孝的方式上一要敬；二要態(tài)度合理。他還提出了戀愛哲學問題，認為人生哲學上最高的問題是兩性關系問題[2](P137)。 “年輕人談戀愛，應該懂得戀愛的哲學。”[4](P16)“真正的愛，只有付出，沒有占有。”[8](P331)

在豐富的人生踐履中，南懷瑾把握人生哲學真諦。他認為，人生哲學關乎人生價值和人生幸福，是一個十分重要的大課題。人生價值觀最重要的是從大處著眼，成為偉大的人物，做偉大的事業(yè)?！叭祟惖臍v史中凡是成大功、立大業(yè)、做大事的人，都是從艱苦中站起來的。……所以對一個人的成就來說，有時候年輕多吃一點苦頭，多受一些曲折艱難，是件好事?！盵2](P373)他告誡年輕人：“人生永遠是明天，不要看昨天，昨天已經(jīng)過去了，今天也沒有，因為說今天，今天也已經(jīng)過去了?！盵8](P331-332)他認為人生有三個基本錯誤是不能犯的：“德薄而位尊”，自己的道德與學問不夠，但位置很高；“智小而謀大”，自己沒有智慧，做官想越大越好，生意賺錢越多越好；“力小而任重”，自己力量不夠，偏要挑一個大責任。如果犯了這三大戒，“一定倒大楣，很少有例外的”[8](P560-561)。最后他得出結論：“人要有自知之明?！盵8](P561)他還提出人生之樂不在于物質，知足是人生至福。南懷瑾認為，“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在其中矣。”這是孔子最有名的話，而且在文學境界上寫得最美?！耙粋€人要修養(yǎng)到家，先能夠不受外界物質環(huán)境的誘惑，進一步擺脫了虛榮的惑亂，乃至于皇帝送上來給你當，先得看清楚應不應該當……人生的大樂，自己有自己的樂趣，并不需要靠物質，不需要虛偽的榮耀。不合理的，非法的，不擇手段地做到了又富又貴是非常可恥的事。”[2](P285-286)

在道德修養(yǎng)上，南懷瑾認為一個人通過“內圣外王”及“內外兼修”，方能成就一生事業(yè)。“內明之學”即是修身養(yǎng)性。南懷瑾認為，曾子是“內圣外王”的大手筆，所著《大學》既是“內明之學”，亦是“外用之學”。作為“內明之學”，《大學》是“萬古帝王師之學”?！皟让髦畬W”涵蓋五德目，即“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所以，修身養(yǎng)性，就是正心、修心，是“自立立人而達于至善”?！巴庥弥畬W”即是建功立業(yè)。人格修養(yǎng)的完成，由內而外，“外用”就是利世利人和建立功勛。對于普通人來說，“外用之學”用今天的話來講就是建功立業(yè)，就是利國、利人、利事。事實上，南懷瑾既是一個成功的人，也是一個富有的人。他精通儒道釋三家，將其融會貫通，經(jīng)綸三大教，出入百家言，被世人譽為“國學大師”。他身負盛名，可謂“成功人物”。

此外，南懷瑾融傳統(tǒng)儒釋道“仁愛”思想于一爐，提出“照臨萬類”的生態(tài)保護思想。他說，“人類是地球文化，他們離不開這個地球，也就是離不開這個土地?！盵8](P310)他為人類保護地球敲響了警鐘：“電腦網(wǎng)絡的發(fā)達，可使人們完全進入‘迷心逐物’的境界，卻忘了地球和人身一樣，是一個整體的生命。我們現(xiàn)在所用的資源，都是取自這個生命的內部?！盵9](P107-108)

四、南懷瑾對中國傳統(tǒng)倫理思想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

任何一個民族的道德進步總是在對自己的傳統(tǒng)道德資源進行批判繼承的基礎上前進的。南懷瑾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大家，有著傳統(tǒng)思想的深厚滋養(yǎng)，他在內斂中萌發(fā)新枝。為了解決傳統(tǒng)道德文化衰微之勢，他立足于當代中國社會的現(xiàn)實需要，將傳統(tǒng)道德哲學與中國當代社會實踐相融合，并進行了創(chuàng)造性轉換的有益嘗試。他說，“研究中國固有文化并不是開倒車，而是要以最新的觀念去理解它?！盵2](P12)南懷瑾根據(jù)時代發(fā)展的要求，對優(yōu)秀的傳統(tǒng)道德哲學加以改造、補充、拓展和完善，賦予其時代內涵和新的表達形式，增強其影響力和感召力，在一定程度上實現(xiàn)了傳統(tǒng)道德哲學的形式轉換、內容轉換和作用轉換。

對傳統(tǒng)道德哲學的形式轉換，即對中國傳統(tǒng)倫理文化中語言、概念、范疇的轉換。對于古人的語言，有的只能作為歷史的概念、范疇加以了解和認識，不可為今所用；有的可以直接繼承，有的則可以通過改造、更新加以繼承。南懷瑾完全按著自己的領悟和受眾的需要，對傳統(tǒng)倫理文化進行“別裁”和“他說”。他將距離今人生活遙遠的“陳詞濫調”改寫成大眾喜聞樂見的“另一個”版本。所以他認為自己的解讀不是正解，而是“別裁”“旁通”“他說”“雜說”“別講”?！白詣e裁于正宗儒者經(jīng)學之外，只是個人一得所見，不入學術預流?！盵2](P5)

對傳統(tǒng)道德哲學的內容轉換，是將傳統(tǒng)文化中的命題和觀點進行新的詮釋，賦予新的內涵意義?！靶屡f文化交流互變的沖擊時代，只好采取配合時代趨勢的方法來研究?！盵4](P321)南懷瑾對中國古代哲學中“義利之辨”“仁義道德”“知行合一”“人性善惡”“內圣外王”等進行分析，并將其進一步提高與升華。

對傳統(tǒng)道德哲學的作用轉換，這是進行中國傳統(tǒng)文化當代轉換的立足點問題。南懷瑾對中國傳統(tǒng)倫理文化精神有一種宏觀的把握和透徹的理解。他從現(xiàn)實的需要出發(fā)，通過對傳統(tǒng)倫理文化中積極的形式和內容進行系統(tǒng)的轉換，尋求傳統(tǒng)倫理文化中的民族智慧、經(jīng)驗教訓，為解決當代的重大社會問題，提供思想方法、歷史啟迪，用以補充與豐富現(xiàn)實斗爭的智慧和經(jīng)驗。

值得一提的是，南懷瑾之所以較為成功地將傳統(tǒng)道德哲學進行創(chuàng)造性轉化，一是因為他具有深厚的傳統(tǒng)文化底蘊，奠定了轉化的前提。中國傳統(tǒng)文化是南懷瑾一生的主要思想土壤，他一生沒有離開中國的歷史、文化和思想傳統(tǒng)，這是中國文化之根，也是中國新文化創(chuàng)造之根。二是因為他具有深深的民族情懷，使得他對傳統(tǒng)文化的轉換始終堅持民族主義的立場。南懷瑾首先是一個思想家，而后才是文化大家，這種特點，使他注重中國傳統(tǒng)倫理文化的同時，更注重民族精神。三是豐富的社會閱歷和成熟的思考，他逐漸從社會實踐中體悟和升華了傳統(tǒng)倫理文化的真諦?！拔覀兾幕詈?，就是歷史上的故事太多，前輩的經(jīng)驗太多了，我們讀書也是為了吸收這些做人做事的經(jīng)驗?！盵2](P565)四是因為他在創(chuàng)造性轉化中采用一些全新的方法，概言之有以經(jīng)解經(jīng)、經(jīng)史合參、依文體義等。

古人研究經(jīng)學往往是“不通諸經(jīng)，不足以治一經(jīng)”，南懷瑾則提出了一種“以經(jīng)解經(jīng)”的主張。與古人不同，他將唐宋以后的批注推開，依靠熟讀原文來理解傳統(tǒng)經(jīng)典。經(jīng)典中前文的意思往往在后面的語句中就有清晰的解釋，只要前后篇章貫而通之，自然能解其意。他指出，“我們做學問的辦法，最好以經(jīng)注經(jīng)”，“有時你讀它的本文，前邊不懂的地方，等你讀了后邊。那前邊的也就懂了。即使錯了，也錯得很少，不會離譜。假使看古人的注解，有時候錯下去，一錯就是幾十年，回都回不來，臨死后悔也來不及了。再說一家有一家的注解，各家的注解太多了，多得讓你沒有辨識的能力。所以說以經(jīng)解經(jīng)才是讀經(jīng)最好的方法?！盵8](P285)

經(jīng)史合參是南懷瑾先生解釋《論語》《孟子》《易經(jīng)》以及其他傳統(tǒng)經(jīng)典的主要方法。經(jīng)史合參就是將文化經(jīng)典與歷史記載進行對照、比較，來參究經(jīng)典所表達的思想。“經(jīng)”是常道，是永恒不變的大原則；“史”是記載這原則之下的時代的變動、社會的變遷。要懂得經(jīng)，必須要懂得史?！澳脷v史每個時代，每個社會來配合。這樣研究經(jīng)史，才有意義?！盵2](P60)

此外，南懷瑾還提出了“依文體義”之法，在了解傳統(tǒng)經(jīng)典原文字面含義的基礎上結合人生經(jīng)驗加以體會。此種方法，注重結合人生經(jīng)驗體會，而不是拘泥具體文字的解釋。

五、結語：時代的智者

“上下五千年，縱橫十萬里；經(jīng)綸三大教，出入百家言”，這是人們對南懷瑾文化人生的寫照。為實現(xiàn)接續(xù)中國文化斷層的大愿，南懷瑾從青年時代起歷經(jīng)半個多世紀，奔走呼號于大陸與臺島，氣壯如虹，成績卓著，他無愧于當代中國弘揚傳統(tǒng)文化的先驅稱號。先生常常引用北宋張載名言：“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來表達自己的胸襟，對事物能迅速、靈活、正確地理解和處理的大智慧，彰顯了一個時代智者追求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