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寶安縣調(diào)研過程中,習仲勛強調(diào):“外貿(mào)基地建設主要看香港市場需要什么,什么價高、賺錢多,你們就種什么、養(yǎng)什么。只要能夠把生產(chǎn)搞上去,農(nóng)民能增加收入,國家法律沒有規(guī)定不能搞的,就大膽干?!?/p>
1978年8月,習仲勛(中)在廣東惠陽農(nóng)村調(diào)研。左一為習近平,大學暑假期間來廣東參加社會實踐活動
1978年春節(jié),洛陽花燈正艷,年味正濃。市中心鬧花燈的人流熙熙攘攘,習仲勛也擠在人群中,心情愉快地觀燈賞月。這位65歲的老人,是建國初期“五馬進京”中最年輕的一位,曾擔任國務院副總理兼秘書長的高級領導干部,已經(jīng)遠離政壇16年了。這些年,他一直偏居洛陽。習仲勛沒想到的是,這一年,將是如此特殊的一年。他16年的人生低谷,將在這里轉折。
1978年2月中旬,中共中央辦公廳電話通知河南省委,責成由一位省委領導負責,迅速將習仲勛接回省委,護送進京。習仲勛被召回京,是為了讓他參加當月舉行的全國政協(xié)五屆一次會議。在這次會上,他當選為全國政協(xié)常委。葉劍英與華國鋒、鄧小平等領導人交換意見后,中共中央正式?jīng)Q定派習仲勛主政廣東。
4月5日,北京大風,沙塵暴肆虐。習仲勛帶著長女習橋橋和秘書范民新,登上飛往廣州的航班。
習仲勛一到廣州,當天下午就趕到廣州友誼劇院,出席了正在召開的中共廣東省第四次代表大會。第二天上午,他在全體會議上發(fā)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拔矣杀狈剿琉B(yǎng)育了大半輩子,現(xiàn)在到了廣東,要靠南方水土養(yǎng)育下半輩子?!彼f。
這是時任惠陽地委副書記兼寶安縣委書記方苞第一次見到習仲勛。他說,習仲勛第一次來廣東,第一次跟全體委員見面,竟然不用稿,而且說的都是大白話,很樸實。習仲勛還說,自己剛到廣東,對情況還不熟,可能會犯錯,希望大家指正?!斑@讓我們覺得到他和我們很交心?!?/p>
習仲勛是急性子,一次開民主生活會,省委書記王全國向他提意見:“仲勛同志,你性格太急躁,要求太嚴,以后要改正?!睍螅曋賱赘貢⒘懮⒉綍r說,自己哪有周總理急啊,周總理上班交代的事情,下班前就來問落實的情況。
16年沒有工作的習仲勛,工作起來總帶著一種緊迫感。他早上五六點起床,中午不休息,晚上經(jīng)常凌晨兩三點才睡。除了周六去珠島賓館11號樓看一場電影,其他時間基本都在工作。他早上坐在馬桶上看文件,晚上泡澡也在看文件,有時候還讓秘書張志功在旁邊讀文件。
一次開廣東省人民代表大會,時任廣東省委辦公廳秘書處副處長陳開枝安排代表座位時,依舊按照老規(guī)矩,把黨內(nèi)領導安排在第一排,民主黨派安排在二三排。習仲勛看到后很生氣,一手拿著座位表,一邊大聲說:“懂不懂嘛?誰安排的,怎么回事?”陳開枝趕忙重新調(diào)整。陳開枝說,那時,許多民主黨派人士仍處于被打壓狀態(tài),習仲勛能那么做是很不容易的。
7月上旬,習仲勛前往寶安縣調(diào)研。這是習仲勛來廣東后首次外出考察。
寶安與香港一橋(羅湖橋)相通,一街(中英街)相連,偷渡外逃人數(shù)居廣東首位,從1952年至1977年,有偷渡外逃行為的達62305人次,逃出了40598人,占全縣總人口的18.7%。1978年夏,外逃愈演愈烈,引起中央的高度關注。
習仲勛下了車,不聽匯報,飯后稍作休息就到處看。時任寶安縣委書記方苞帶習仲勛視察情況。汽車開往沙頭角,習仲勛看到,豎在街中間的石墩把一條窄窄的中英街一分為二,兩邊貧富懸殊,對比鮮明。香港一側車水馬龍;寶安一側雜草叢生。
回程時天已經(jīng)黑了,習仲勛堅持要到蓮塘臨時收容點看看。他問被收容的偷渡者,為什么要偷渡?幾個操著潮汕口音的人說:“吃不飽飯?!绷曋賱子謫枺骸敖o夠糧食,還走不走?”回答:“還走,那邊找工作容易,每個月就有一千幾百元收入,兩三年就可以寄錢回家建新房?!?/p>
臨走前,習仲勛向方苞強調(diào):“外貿(mào)基地建設主要看香港市場需要什么,什么價高、賺錢多,你們就種什么、養(yǎng)什么。只要能夠把生產(chǎn)搞上去,農(nóng)民能增加收入,國家法律沒有規(guī)定不能搞的,就大膽干。”
這次寶安之行,深深震撼著習仲勛。他耳聞目睹了內(nèi)地和香港的差距,感觸很深,也產(chǎn)生了很多新的想法。在省委常委會上,他旗幟鮮明地表態(tài):所謂偷渡外逃,不是什么階級斗爭,屬于人民內(nèi)部矛盾。香港也是中國的土地,群眾生活過不下去,往香港跑,應該叫“外流”,不能叫“外逃”!
這番話讓時任省委副秘書長兼辦公廳主任秦文俊至今印象深刻。他感慨:“直接找偷渡外逃人員談話的,就一個習仲勛?!?/p>
“習仲勛敏銳地感到,我們必須要進行體制和政策方面的改革。他是最早察覺到改革勢在必行的領導人之一?!痹鞒诌^多個習仲勛研究項目的廣東省委黨史研究室巡視員陳弘君說。
習仲勛赴任廣東不久,就收到市民來信,里面裝著無法兌付的五毛錢魚票。
省委交通科門口有個賣魚賣肉的小檔口,要起早排隊,憑票購買。有些老人凌晨三四點就去排隊,還有人用磚頭、凳子等占位。為了搞市場調(diào)查,習仲勛曾早上5點多去排隊。他意識到,統(tǒng)購統(tǒng)銷政策的實行導致了市場商品奇缺,決定從副食品、蔬菜開始放開價格,以價格改革和搞活流通作為經(jīng)濟體制改革的突破口。
他在省委會議上說:“廣東四季常春,是魚米之鄉(xiāng),魚米之鄉(xiāng)沒魚吃,買來的‘剝皮魚’(即橡皮魚)過去都是當肥料撒在地里的,現(xiàn)在都是香餑餑。一定要解放思想,搞社會主義不是貧窮,要盡快提高生活水平?!?/p>
從秋天開始,廣東逐步縮小了統(tǒng)購統(tǒng)銷范圍,在一定范圍內(nèi)實行浮動價。12月25日,廣州以水產(chǎn)品市場為突破口,成立了全國同行中第一間國營河鮮貨棧,實行產(chǎn)銷見面、隨行就市,緊接著又辦了咸魚海味、塘魚、海鮮品的自由市場。
水產(chǎn)品價格放開后,群眾意見不一,議論紛紛,但省委沒有因此終止。
這年下半年開始,廣東農(nóng)村基層有的社隊偷偷實行“產(chǎn)量承包責任制”,但誰也不敢公開說。
一天晚上,習仲勛去從化回來,找了分管農(nóng)業(yè)的副省長薛光軍以及楊應彬,說他在從化看了兩個大隊正在試驗“產(chǎn)量承包責任制”,效果很好,問是否可以推廣。但楊應彬和薛光軍表示,“洲心經(jīng)驗”曾被作為“修正主義黑貨”反復受到批判。
習仲勛聽后說:“只要能增產(chǎn)就是好辦法,怕什么?這兩個大隊我已經(jīng)批準他們繼續(xù)試驗,錯了我負責。”他說,基層干部有“恐富病”,怕“右”,怕犯錯誤,我們就是要給干部撐腰:“你們干得對!”
陳弘君說,當時干部群眾的思想仍然受到禁錮,而且當時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勢不兩立,水火不容,習仲勛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帶頭創(chuàng)新的。他有老一輩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對信仰的堅定,有對馬克思主義基本觀點的掌握,還有陜北人的豪爽直率,不信邪,不計較個人得失。
12月18日,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開幕。習仲勛被增補為中央委員。所以,這是習仲勛的關鍵之年,更是中國的關鍵之年。改革開放的大幕,正徐徐拉開。而習仲勛本人,也成為“殺出一條血路”的改革先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