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燕
春日陽光有了些許溫度,可風(fēng)依然緊俏,裹在厚厚的棉衣里,始終不敢嘗試與春的對峙。經(jīng)歷了最疼痛最寒冷的冬天,草木該是舒枝展葉的時候了,但似乎仍未從傷痛中扭轉(zhuǎn)過來,在凜冽中依然肅穆著冬日的銀灰,嚴嚴實實。或許,它們?nèi)缥乙粯诱l都不愿嘗試這種尖銳的料峭,而我,坐在光陰里,尋找斑駁的陽光,來取暖自己。
一定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在那個不大的農(nóng)村小學(xué)里,夕陽安靜地伏在西墻上。學(xué)生老師大都回家了,校園靜悄悄,愈發(fā)顯得空曠,僅剩的幾個人各行其事。北邊靠墻的小果園子里,氤氳著草葉的香氣。一叢紅紅的櫻桃若隱若現(xiàn),紅艷的果實上仍然有極細小的絨毛,有著不可抗拒的誘惑。我的手幾乎夠得著所有的小果子。不一會兒,就采摘了一小杯,艷艷的紅看著就垂涎。大家齊湊來分享,不想竟又酸又澀。但還是在一邊抱怨果子的表里不一,一邊嘻嘻哈哈將它哄搶干凈。笑聲飛濺到墻壁上,和著黃昏的夕陽,飛出校園。
歲月靜好,春日雨絲蒙蒙,合陰籠霧。我獨自坐在辦公桌前改著作業(yè)。房門被輕輕推開,探出一個小腦袋?!袄蠋?,給你!”說著擠進來,攤開攥著的小手。呵,那是什么啊,一個嫩嫩的小毛桃,青澀絲毫未褪,渾身沾上了濕漉漉的雨水,還有黑黑的臟手印。我有些詫異地看著她將小桃子放到桌上?!澳膩淼??”我問。她神秘地告訴我,她從家里的桃樹上偷摘下來的。說這話的時候,她一臉的喜悅,滿臉的小雀斑似乎都在跳躍。我不禁想起這個老被大家嘲笑的小家伙那天竟然穿著一條破褲子來上學(xué),褲腿扯到了大腿跟。做作業(yè)的時候又為了借一支筆而東奔西跑,風(fēng)光無限,被大家看了熱鬧。下課后,我趕緊地找人給她縫合,免于這家伙的尷尬。她是私生子,在現(xiàn)在的家里,是不能隨便動任何的東西的,包括這枚小毛桃。
多少年過去了,當(dāng)我坐在季節(jié)的深處遙望春天時,總會想起這張小臉,蒼白的,長滿雀斑的天真笑臉。還有那枚臟兮兮的青澀桃子。
算一算,離開那里似乎已很久了。
今年二月初二,廟會上焚香祈愿的人來人往。裊裊的香霧,繚繞在初春的竹林間。遇到了曾經(jīng)的學(xué)生,工作了,有女朋友了。時隔多年未曾見過,他說,很懷念,我也說,很懷念。只是,他懷念的是童年,我懷念的是青春。
說是很久了,卻又好像是昨天的事情,圍在我身邊喊老師的孩子,如今已經(jīng)長成了大小伙子,足足高過我一頭。已經(jīng)不記得那時候怎樣教他們寫字、作文的,可他卻還能如數(shù)家珍般回講給我聽,一遍遍感念著童年的美好。稀薄的山風(fēng),吹過身旁的竹林,搖曳起一樹的窸窸窣窣。我似乎能夠看見時間的珍珠一顆顆滾落,在錚錚淙淙的水聲中流過。
那些陽光、月影,終究被夾在一頁頁書中。當(dāng)我翻揀這些春秋與冬夏凝成的干草葉子時,它在時光的沙漏里反轉(zhuǎn)跳躍成一朵朵蝴蝶花,翩然舞動著雙翅。我一遍遍追逐,將一點一滴的回憶,溫暖成眼前的景象,可眼角還是濕潤了。長久坐在一支曲子里,在它的百轉(zhuǎn)千回里,淘取逝去的青蔥歲月,在流水的音樂聲中,恍若回到了從前。夢醒時,卻已是回不去的昨天。
春來了,我依然將自己裹在厚厚的棉衣里,溫暖而遲滯,這樣的時候,感覺陽光離自己更近了些,心里的寒冷似乎能驅(qū)散一些。愚鈍讓我忽略了這些暗涌,直到有人提醒我,你看,花都長出苞芽了,她燦然地笑著。我深吸了一口氣,終于,還是在冬天的接納里,春,邁著細碎的步子來了。
我將那些碎片梳理梳理,掛在春的陽光下,看它耀眼地閃爍,散落一地光芒。
——選自《西部散文選刊》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