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石窟張大千題記調(diào)查

丁淑君

內(nèi)容摘要：著名畫家張大千于1941—1943年在敦煌臨摹壁畫，并對洞窟進(jìn)行編號。一些洞窟中留下了張大千的題記。筆者對這些題記作了初步調(diào)查。調(diào)查結(jié)果顯示，張大千離開敦煌前清除了大部分題記。

關(guān)鍵詞：張大千;敦煌石窟;題記

中圖分類號：K827?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19）05-0143-06

A Study on the Inscriptions Left in the Dunhuang Caves

by Zhang Daqian

DING Shujun

（Dunhuang Caves Monitoring Center， Dunhuang Academy， Dunhuang， Gansu 736200）

Abstract： The famous painter Zhang Daqian stayed at Dunhuang to copy the murals for more than two years between 1941—1943， during which time he also numbered the caves and left some personal inscriptions. A preliminary examination of these inscriptions indicates that Zhang Daqian eliminated most of his inscriptions before he left Dunhuang.

Keywords： Zhang Daqian; Dunhuang caves; inscriptions

1941年3月，張大千（1899—1983）與夫人楊婉君、次子張心智（1927—2006）飛抵蘭州，先到青海塔爾寺參觀。4月底，中央大學(xué)藝術(shù)系助教孫宗慰（1912—1979）到蘭州與張大千會合。5月初，張大千、孫宗慰、范振緒（1872—1960）等人離開蘭州，于5月底或6月初抵達(dá)敦煌，首先對洞窟進(jìn)行編號，共編309號。同年，他們還去過榆林窟，12月離開敦煌到西寧。張大千復(fù)于1942年6月15日與歷史語言研究所西北史地考察團(tuán)勞幹一行2人、西北藝術(shù)文物考察團(tuán)王子云一行3人一起抵達(dá)敦煌。張大千這次帶來昂吉、格朗、三知、小烏才朗、杜杰林切共5名畫師到敦煌臨摹壁畫。孫宗慰則在1942年5月返回中央大學(xué)。1942年8月，侄子張比德（1922—1953）、友人謝稚柳（1910—1997）和弟子肖建初（1910—2002）、劉力上（1916—2007）等人到敦煌協(xié)助張大千工作，并于1943年2月在敦煌代張大千寫《漠高窟記》序言。謝稚柳于1943年4月離開敦煌。張大千于1943年4月30日離開莫高窟前往榆林窟，在榆林窟臨摹月余，并將洞窟編為29號。1943年6月23日，張大千抵達(dá)蘭州，8月14—23日，“張大千臨摹敦煌壁畫展”在蘭州舉辦，展出作品21幅。11月張大千返回成都。張大千敦煌之行前后歷時2年8個月（1941年3月至1943年11月）。

按：1940年10月中旬，張大千從成都前往敦煌，一行有夫人楊婉君、長子張心亮、次子張心智。行至廣元，張大千聞其二兄張善孖在重慶去世，即從廣元返回重慶，第一次敦煌之行夭折。12月18日，張心亮病逝于西安，年18歲。

張大千到敦煌主要是臨摹壁畫，總計臨摹約270幅，現(xiàn)散藏于各地。他還將莫高窟、西千佛洞、榆林窟的洞窟進(jìn)行編號，在謝稚柳的幫助下編著《漠高窟記》，同時還在敦煌收集了一些文物。這些文物主要清理自北區(qū)洞窟，現(xiàn)今散落在日本天理圖書館等地。張大千住在莫高窟中寺，屋內(nèi)北壁墻上墨繪竹數(shù)枝，至今仍存。

很多洞窟有重層壁畫，張大千曾剝離表層壁畫，并在洞窟多處寫下題記，最著名的是他于1941年10月把莫高窟第130窟（張編{1}第20窟）甬道表層壁畫剝離一事?！赌呖哂洝酚涊d：“甬道兩壁畫，幾不可辨，偶于殘破處，隱約見內(nèi)層朱色粲然，頗以為異，因破敗壁，遂復(fù)舊觀。畫雖于人重修時已殘毀，而傅彩行筆，精英未失，固知為盛唐名手也?！盵1]

1944年8月12日，夏鼐考察了西千佛洞?！断呢救沼洝酚洠骸暗?窟與第4窟相同，但中心座無塑像，以壁畫代之。窟后有張大千題名二幅，一為‘壬午十一月二十七日蜀人張大千再度來。此公真‘好喜留名。”[2]

按：此題記今存，“二十七日”應(yīng)為“廿七日”，壬午年為1942年（圖1）。

向達(dá)曾以筆名方回在《大公報》（重慶版）發(fā)表《論敦煌千佛洞的管理研究及其他連帶的幾個問題》（1942年12月27日、28日、30日），記載張大千在第159窟剝離壁畫諸事，而后行政院下令張大千：“張君大千，久留敦煌，中央各方，頗有煩言，飭敦煌縣縣令陳，轉(zhuǎn)告張君大千，對于壁畫，毋稍污損，免滋誤會?！盵3]12月31日陳立夫致函傅斯年：“……至于游客畫士對于壁畫不知愛護(hù)，任意損污，殊可痛恨，頃已電請甘省府速加嚴(yán)禁矣?！眥2}

張大千離開時似乎以抹泥、刮鏟等方式清除了莫高窟部分洞窟的題字，如第160窟的長篇題字已無影無蹤，第196窟題記被泥漿抹去。第323窟題字雖非張大千書，但所擦除的文字中應(yīng)有“張大千”諸字，第249窟也存在這一現(xiàn)象。西千佛洞第8窟張大千題記中，僅“張大千”三字被利器刮去。榆林窟第25窟“辛巳十月二十四日”題記中的張大千落款也被刮去。張大千剝離壁畫、在墻壁題字等畢竟不是很光彩的行為，所以張心智《張大千敦煌行》等回憶錄都沒有提到{3}。

1943年2月15日向達(dá)致曾昭燏信中說：“《西征小記》、《千佛洞諸窟剝離剜損略表》及岷州廟六朝石刻拓本，想先后可達(dá)記室矣?！盵4]向達(dá)曾著有《敦煌千佛洞諸窟剝離剜損略表》，似已失傳。后人曾對張大千在莫高窟揭取壁畫一事有過調(diào)查[5]。筆者對張大千在莫高窟、西千佛洞、榆林窟的題記進(jìn)行了初步調(diào)查。

一 莫高窟

第17窟（張編第151窟耳洞）

第17窟即藏經(jīng)洞，位于第16窟甬道北壁，坐北向南，為晚唐河西都僧統(tǒng)洪?和尚的影堂，西壁墨書：“此莫高窟壁畫之白眉也。是士大夫筆。后來馬和之得其一二爪，遂名家。辛巳九月蜀郡張爰大千來觀，贊嘆題記。”（圖2）

按：此所謂白眉壁畫指北壁西側(cè)的近事女像。

第159窟（張編第302窟）

根據(jù)方回（向達(dá)）《論敦煌千佛洞的管理研究及其他連帶的幾個問題》，1941年，張大千率人將第159窟前室外層后代壁畫剝離，露出中唐壁畫，在前室北壁側(cè)龕（今編第160窟）天王身上題字：“辛巳年八月發(fā)現(xiàn)此復(fù)壁有唐畫，命兒子心智率同畫工囗囗、李富，破三日之功，剝?nèi)ネ鈱?，頓還舊觀，歡喜贊嘆，因題于上。蜀郡張髯大千?！眥1}此題記今不復(fù)存。何正璜《敦煌莫高窟現(xiàn)存佛洞概況之調(diào)查》也記該窟壁畫新近被人剝出：“窟口處宋繪裝飾，窟前左右壁有新近剝出之盛唐所繪天王像，畫工極佳?？咦笥幸恍】?，未編號，內(nèi)有唐塑殘佛，制作頗精?！眥2}

第161窟（張編第303窟）

第161窟甬道北壁西側(cè)1941年張大千繪土紅色自畫像，上方紅筆題寫：“辛巳八月朔三日張大千來拜?！贝水?dāng)張大千指揮李富（應(yīng)為李復(fù)）等人剝第159窟前室壁畫時所為（圖3）。

第196窟（張編第305窟）

方回（向達(dá)）《論敦煌千佛洞的管理研究及其他連帶的幾個問題》記載：“去年陰歷十月，他在千佛洞最高最險的三〇五號（伯氏號數(shù)六三）唐索勛所建窟外面畫天王像的壁上題七絕一首，詩云：‘凍筆頻呵凝不融，墨痕暗淡記萍蹤，他年好事傳佳話，絕壁沖寒識此翁?！眥3}

按：向達(dá)此文寫于1942年，則第196窟張大千題字在1941年。

第196窟位置較高，容易激發(fā)登臨者的涂鴉惡習(xí)，前室與甬道有幾十條題記，向達(dá)所記張大千的七言詩被人（張大千自己？）涂毀，現(xiàn)文字已不可復(fù)見，但遺跡仍在。在前室南壁、前室西壁門兩側(cè)的壁面土共有5方較大的題記框，全部或至少部分為張大千所為。

前室南壁距地面133厘米、距西壁140厘米，有一高58厘米、寬存84厘米（東側(cè)為窟門所毀）、厚約0.2厘米的題記痕跡，現(xiàn)已鏟除，余殘跡，西側(cè)刻有“民國囗囗囗囗囗”，最后三字可能是“年十月”。

前室西壁門南側(cè)畫半跏坐持箭南方天王一鋪，天王襠部刻有一方框，距地面142厘米、距甬道122厘米、距南壁165厘米，框高42厘米、寬72厘米，原計劃涂抹后題字，后來只刻了題字框。

前室西壁門南側(cè)天王下方距離地面105厘米、距離南壁25厘米、距離甬道275厘米處有一刻出方框，高36厘米、寬58厘米，文字已被泥漿涂去。

前室西壁門北側(cè)畫半跏坐托塔持棒毗沙門天王一鋪（榜題“南無北方毗沙門天王”），天王前方距離地面244厘米、距甬道40厘米、距北壁283厘米處有一題記框，高54厘米、寬38厘米，文字被擦除，但可以推測原有4行文字，最有可能是張大千七言詩題寫處。

前室北側(cè)天王下方距地面166厘米、距甬道61厘米、距北壁236厘米處有一題記框，高49厘米、寬72厘米，文字被泥漿涂去。

第203窟（張編第275窟）

第203窟東壁北側(cè)宋畫男供養(yǎng)人像一身，供養(yǎng)人像頭后部空白處有張大千1942年硬筆刻畫題記兩行：“壬午十月初二日蜀郡張大千率侄比德及阿卡昂吉、格朗來模釋迦說法一鋪?！保▓D4）

按：現(xiàn)存張大千臨品中有第203窟西壁南側(cè)上方維摩詰像一鋪，當(dāng)即題記中的“釋迦說法一鋪”。

第249窟（張編第250窟）

第249窟南壁說法圖下方原發(fā)愿文已漫漶，張大千墨書兩行：“蜀郡張大千來模辛巳……”東側(cè)有四行，已經(jīng)擦除，疑為張大千所為。

按：現(xiàn)存張大千臨品中有第249窟北壁說法圖一鋪。

第251窟（張編第249窟）

第251窟南壁前部說法圖西側(cè)與千佛交界處墨書題記二行：“辛巳初……瞻禮。弟子……”

北壁前部說法圖西側(cè)與千佛交界處墨書題記三行，第三行文字已經(jīng)擦除，前兩行題記：“此窟塑像壁畫乃囗囗囗，囗（爰？）以為世界極不易者，見之品物，來者應(yīng)加以囗贊之。張囗囗題記?！?/p>

按：第三行文字的擦除疑是張大千所為。

第323窟（張編第128窟）

第323窟南壁中央“石佛浮江圖”上方鉛筆題記：“下邊的殘跡，是因為英國的斯坦因來到此地，他用西法，將這一片好壁畫粘去了，噯！你想多么可惜呀！民國三十年六月十六日……孫宗慰、范振緒到此?！?/p>

按：書法似非張大千筆，但孫宗慰、范振緒為張大千好友，估計所擦除的題字中有張大千之名?！坝乃固挂颉睉?yīng)為美國的華爾納。

二 西千佛洞

張大千多次到西千佛洞考察，并將洞窟編號，共計19號。據(jù)張大千留在西千佛洞的題記，他至少于1942、1943年兩次到過西千佛洞（壬午年十一月一次、次年即1943年陪青海糧茶局局長韓輔臣一次）。目前第4窟（張編第3窟）、第5窟（張編第3窟耳洞）、第7窟（張編第4窟）、第9窟（張編第6窟）等存有其書寫的窟號。第8窟（張編第5窟）、第16窟（張編第13窟）有其墨書題記。

第8窟（張編第5窟）

第8窟為北周中心柱窟，北壁中部距地面130厘米處有長270厘米、高50厘米的空白壁面，上方和東側(cè)為千佛、西側(cè)為釋迦多寶說法圖（此空白應(yīng)畫千佛二層，不知為何一直沒有畫），張大千墨書題記二方。東側(cè)一方：“第五窟。壬午十一月廿七日蜀人張大千再度來。”此即前面提到的《夏鼐日記》所錄題記。壬午十一月廿七日為1943年1月3日。

西側(cè)一方：“青海韓輔臣、武進(jìn)謝稚柳、德陽蕭建初、朱方劉力上、內(nèi)江囗囗囗（此三字被利器刮去，僅第一字隱約可看出“張”字，當(dāng)即張大千）、同六侄比德、十兒巡禮法窟?！保▓D5）

按：韓輔臣為青海糧茶局局長，約在1943年在敦煌購買過《毛詩文王之什詁訓(xùn)傳》第23卷之十六《鄭氏箋》等寫卷[6]。這方題記說明張大千在1943年曾陪同韓輔臣考察西千佛洞。

第16窟（張編第13窟）

第16窟為初唐窟，沙州回鶻重修。主室初唐畫藻井并四披千佛，四壁與甬道為沙州回鶻壁畫。甬道西壁回鶻畫回鶻國王并侍從，回鶻國王像的榜題漫漶，張大千在上面墨書：“此宋初回鶻可汗供養(yǎng)像 。壬午十一月十六日蜀人張囗（爰）同門人德陽蕭建初、朱方劉力上、六侄比德、十兒巡佛來臨。”甬道南壁回鶻王妃像原來榜題漫漶，張大千在上墨書，有10余字，現(xiàn)在字跡模糊，無一字可識，但可看出是張大千字體。壬午十一月十六日為1942年12月23日。

第16窟“壬午十一月十六日”題記之后，第8窟有“壬午十一月廿七日蜀人張大千再度來”題記，推測十一月十六日游覽西千佛洞之后，十一月二十七日陪韓輔臣又來西千佛洞（本文未調(diào)查韓輔臣在敦煌的活動）。

三 榆林窟

張大千1941年、1943年到過榆林窟。他把榆林窟洞窟編了29號，目前第2窟（張編第1窟）、第16窟（張編第10窟）、第19窟（張編第12窟）等有他書寫的窟號。第15窟、第16窟、第25窟有他的墨書題記。

第15窟（張編第9窟）

第15窟開鑿于中唐，前室東壁門南側(cè)有紅色題記框，高61厘米、寬14厘米，有2行文字，多數(shù)模糊，首行開頭“辛巳”諸字可識，書法可判斷為張大千筆墨。

第16窟（張編第10窟）

第16窟建于五代，在后甬道北壁回鶻公主供養(yǎng)人右側(cè)有紅色題記框，高52厘米、寬12厘米，框內(nèi)有張大千1941年墨書題記兩行“辛巳十月二十二日蜀郡張大千臨寫一周題記?！薄皬埓笄А比齻€字被刮過，但未刮盡，依稀可以辨認(rèn)（圖6）。

第25窟（張編第17窟）

第25窟建于中唐，是敦煌石窟的代表窟之一。主室西壁門南普賢變左側(cè)，有兩行墨書題記“辛巳十月二十四日午后忽降大雪時正臨寫凈土變也?！酢酢酢薄Ｗ詈笕齻€字被刮掉，當(dāng)為張大千落款。此題記旁邊還有兩行字，顏色很淡：“十一月初一畫佛窟歸……（下約有5字）大雪（后似無字）?！笨煽闯鰞蓷l題記均為張大千筆墨。十一月題記旁有后人墨書一行，字體很小：“十月降雪有何足奇，也要寫上幾句，可謂無聊之至?！保▓D7）

又，榆林窟附近的水峽口石窟第1窟有張心智題記兩條，分別為“中華民國卅二年五月十二日蜀人張穎心智時別榆林紀(jì)念”“中華民國卅二年六月蜀郡張穎來此時別榆林窟”（圖8—9），當(dāng)張大千千方百計鏟毀題記的時候，張心智卻仍在水峽口寫題記兩方，父子情商，令人感慨。

本文使用的圖片由敦煌研究院授權(quán)使用。在調(diào)查過程中，得到孫志軍、王燕、陳亦文、李國、喬兆福等同事的幫助，在此深表感謝。

參考文獻(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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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夏鼐.夏鼐日記（3）[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1：214.

[3]楊繼仁.張大千傳：上冊[M].北京：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1997：334.

[4]榮新江.向達(dá)先生敦煌遺墨[M].北京：中華書局，2010：391.

[5]賀世哲.對張大千“不曾破壞敦煌壁畫”之質(zhì)疑[J].敦煌研究，2001（1）.

[6]榮新江.驚沙憾大漠——向達(dá)的敦煌考察及其學(xué)術(shù)意義[M]//敦煌吐魯番研究：第7卷.北京：中華書局，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