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水劃開襄與樊

◎ 文 | 謝澤

姥爺家在樊城。吃罷一碗牛肉面，走出教民街，頭頂上一條鋼鐵巨龍帶著我的目光跨過襄江，觸碰到對面依稀可見的城墻垛子。這便是我兒時寒暑假里常常經(jīng)歷的場景。

襄陽人太熟悉這場景了。對，那條鋼鐵巨龍就是襄陽全民只用八個來月建成、歷史上首次連接起襄陽城和樊城的漢江大橋；那依稀的城墻垛子，就是矗立兩千多年、承載無數(shù)歷史典故的襄陽古城；那條被稱為襄江的河，就是流淌了億萬年、為襄陽帶來文化和財富的漢江。

可小時的我，關(guān)心的不是那橋、那城、那江，卻是那碗牛肉面的滋味。從兒童到少年，我感嘆的只是教民街在城建中湮沒，欣慰的只是搬到橋下的牛肉面味道還算保持正宗。只低頭吃面，不抬頭看橋、看城、看江的我，小器了！

編輯“漢水襄陽”特別策劃時，我又來了幾次襄陽，見了一些當(dāng)?shù)氐淖骷?、攝影家、干部、商人，也帶著他們講給我聽的故事，仔細走了走襄陽。

襄陽博物館告訴我：“鐵打的襄陽，紙糊的樊城”。襄陽城北抵漢水天塹，南枕峴山一脈，又是磚石金城，易守難攻。而樊城北望是一馬平川的南襄盆地，無險可守，配上土石堆砌的“豆腐”城墻，北方鐵騎破城可不正如捅紙一般么。

襄陽作家告訴我：“襄陽文人多，樊城商家多”。襄陽城在戰(zhàn)時相對安全，也是區(qū)域治所，文人騷客多游、居此處，昭明臺、習(xí)家池、古隆中等等都在襄陽城內(nèi)外。而樊城與北方政經(jīng)中心少了漢水間隔，“南船北馬”更易通達，舊時鱗次櫛比的會館、商號炫耀著其商業(yè)的發(fā)達。

姥爺告訴我：“襄陽是南方”，奶奶告訴我：“襄陽是北方”。襄陽屬湖北，秦嶺淮河以南地區(qū)，還曾是荊州古治，應(yīng)算南方。但外地人看來，襄陽人嘴里吐的音，是河南腔，是豫劇；口里吃的食，多面食，甚至河南胡辣湯在這里風(fēng)頭壓過湖北熱干面，還衍生出本地流派。

金庸告訴我：“襄陽人有俠氣”，我的經(jīng)歷告訴自己：“襄陽人也是九頭鳥”。就說喝酒，俠者多豪爽能飲，襄陽人這點很符合。他們喝得多，可勸酒的套路更多，他們喝八兩，你得喝一斤。酒品照人品，襄陽人有豁得出去的俠氣，卻也有洞察你、吃定你的狡黠。

南與北、剛與柔、文與商、爽與滑……襄陽充滿了沖突感、矛盾感、對立感。即使更有歷史沉淀的西安、洛陽，也未曾給我這么極致的感受。襄陽人是怎么把這些沖突、矛盾、對立揉進這座城市里的？

昭明臺上，一位保安大爺走近我，親切地問：“老鄉(xiāng)，你從哪里來??？”我覺得不解——不知我從哪來，怎么稱得上老鄉(xiāng)？若識得是老鄉(xiāng)，還問什么從哪來？

大爺?shù)群虼鸢傅奈⑿ψ屛彝蝗幻靼祝簾o論我來自南北、性情柔剛、崇文尚武、是官是商，之于襄陽又有什么區(qū)別。偉大如諸葛亮、蕭統(tǒng)、孟浩然、米芾者，管你生在這里，來到這里還是離開這里，曾經(jīng)站在這里的就是襄陽人，不就是老鄉(xiāng)？更莫說渺小如我者。這一聲“老鄉(xiāng)”，正是襄陽和襄陽人的容量。

此所謂“天下襄陽”！只看到“漢水劃開襄與樊”的我，小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