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一
2018年11月26日,來自中國深圳的一組學者向外界宣布,一對名為露露和娜娜的基因編輯嬰兒于11月在中國健康誕生。她們的基因經(jīng)過人為修飾,能夠天然抵抗艾滋病。她們是世界首例基因編輯嬰兒。此新聞發(fā)布不到半天,即有122名中國科學家聯(lián)名譴責賀建奎領導的該科學小組直接進行人體實驗,違反科學倫理。各大小自媒體亦一擁而上,在為大眾科普該基因編輯技術的同時,不遺余力地揭露賀建奎背后的關系網(wǎng)絡,利益相關的大學、醫(yī)院、投資機構等。瞬間便在朋友圈社交媒體上形成了刷屏效應。
基因編輯與火星移民,兩個看上去相去甚遠的科技事件,指向的都是某種未知,但為何一個帶來的是恐懼,一個帶來的卻是憧憬呢?在我看來,這背后所折射出的卻是人類長久以來對于“他者”的微妙心態(tài)。
對于地球的人類而言,火星顯然是一個“他者”,我們投向火星的目光與當年大航海時代歐洲人投向美洲、非洲、印度的目光并沒有什么不同。
也就是說,如同當年的歐洲人一樣,在面對火星時(尤其是1965年人造飛船第一次飛掠火星之后),我們下意識地采取了一種“地球中心主義”(對應于當時的歐洲中心主義)的凝視心態(tài)。這種心態(tài)讓我們不僅不會感受感知到火星的回望,還會把火星想象成一個純粹的客體。這種主動主宰的心態(tài),恰好就是讓我們感到“自在”的安全感的來源。于是,我們下意識地以為火星的一切都將為我所知所用,進而產(chǎn)生期待和憧憬。
與火星相反的是,露露和娜娜只要稍微長大一些后就會有能力回望我們,向我們投來目光。然而,學者克里斯蒂娃在《恐懼的力量》中提出的一個概念“abjection”卻間接但毫不留情地揭示出:上述的進退失據(jù)只是一種平衡后,壓抑下的表象。香港的老師曾在課堂用這樣的例子來幫助我們理解“abjection”:假想,我們不小心用刀片劃傷了自己的手臂,血很快流了出來,沿著手臂蜿蜒。此時我們的第一反應通常會是先擦去/洗去血液,再處理傷口,對不對?吊詭的地方就在于,為什么我們會下意識地如此急于抹去血液呢?要知道前幾秒鐘,前一分鐘,這些血液還是我們身體的一部分,為何流出到了手臂之后就被我們如此地排斥呢?我們和已流出的血液之間到底是一種怎樣的關系?
Abjection正是足以表征我們和自己已流出的血液之間關系的詞。它更多地指向了一個分離的過程:一種斷裂或者切分,使得本來一體的自我中區(qū)分出了一個新的“他者”;這種突如其來的他者顯然帶來了恐懼,而我們則急于逃離這種恐懼。對應到基因編輯這件事情上,也就意味著,就在我們獲悉某個人的基因曾被編輯的那一瞬間,我們已經(jīng)下意識地將其從人類共同體中剝離出去了,并且急于將其消滅,毀滅。甚至可以說,凡是經(jīng)由abjection分裂出來的個體,與我們有多相似,我們就有多想毀滅它。這在一定程度上也解釋了,為何大多數(shù)機器人在一開始會被有意地設計成與人類外表有明顯區(qū)分(拋開技術層面的原因)。
可是,作為客體的火星就真的一定安全嗎?這里請允許心理陰暗悲觀主義的我開一個不大不小的腦洞:一旦技術從發(fā)展火星移民到了火星移民,誰會是首先去火星安營扎寨的人?如果有公司被授權在火星批量生產(chǎn)基因編輯后能適應稀薄大氣的人口,說不準真有“火星人”反攻地球的那一天……好在正在線刷屏的我們應該是看不到這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