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大炮（節(jié)選）

隨著各大陸資源的枯竭和環(huán)境的惡化，世界把目光投向南極洲。南美突然崛起的兩大強國在世界政治格局中取得了與他們在足球場上同樣的地位，使得南極條約成為一紙空文。但人類的理智在另一方面取得了勝利，全球徹底銷毀核武器的最后進程開始了，隨著全球無核化的實現(xiàn)，人類對南極大陸的爭奪變得安全了一些。

走在這個巨洞中，沈華北如同置身于沒有星光的夜空下的黑暗平原上。腳下，在核爆的高溫中熔化的巖石已經(jīng)冷卻凝固，但仍有強勁的熱力透過隔熱靴底使腳板出汗。遠處洞壁上還沒有冷卻的部分在黑暗中散發(fā)著幽幽的紅光，如同這黑暗平原盡頭的朦朧晨曦。

沈華北的左邊走著他的妻子趙文佳，前面是他們八歲的兒子沈淵，這孩子穿著笨重的防輻射服仍在蹦蹦跳跳。在他們周圍，是聯(lián)合國核查組的人員，他們密封服頭盔上的頭燈在黑暗中射出許多道長長的光柱。

全球核武器的最后銷毀采用兩種方式：拆卸和地下核爆炸。這是位于中國的地下爆炸銷毀點之一。

核查組組長凱文斯基從后面趕上來，他的頭燈在洞底投下前面三人晃動的長影子，“沈博士，您怎么把一家子都帶來了？這里可不是郊游的好去處?！?/p>

沈華北停下腳步，等著這位俄羅斯物理學家趕上來：“我妻子是銷毀行動指揮中心的地質(zhì)工程師，至于兒子，我想他喜歡這種地方?！?/p>

“我們的兒子總是對怪異和極端的東西著迷?！壁w文佳對丈夫說，透過防輻射面罩，沈華北看到了她臉上憂慮的表情。

小男孩兒在前面手舞足蹈地說：“這個洞開始時才只有菜窖那么大點兒呢，兩次就給炸成這么大了！想想原子彈的火球像個被埋在地下的娃娃，哭啊叫啊蹬啊踹啊，真的很有趣兒呢！”

沈華北和趙文佳交換了一下眼色，前者面露微笑，后者臉上的憂慮又加深了一些。

“孩子，這次有八個娃娃！”凱文斯基笑著對沈淵說，然后轉(zhuǎn)向沈華北，“沈博士，這正是我現(xiàn)在想要同您談的：這次毀銷的是八顆巨浪型潛射導彈的彈頭，每顆當量十萬噸級，這八顆核彈放在一個架子上呈正立方體布置……”

“有什么問題嗎？”

“起爆前我從監(jiān)視器中清楚地看到，在這個由核彈頭構(gòu)成的立方體正中，還有一個白色的球體?！鄙蛉A北再次停住腳步，看著凱文斯基說：“博士，銷毀條約雖然規(guī)定了向地下放的東西不能少于多少，但好像也沒有禁止多放進去些什么。既然爆炸的當量用五種觀測方式都核實無誤，其他的事情應(yīng)該是無所謂的?！?/p>

凱文斯基點點頭：“這正是我在爆炸后才提這個問題的原因，只是出于好奇心。”

“我想您聽說過‘糖衣’吧?！鄙蛉A北的話如同一句咒語，使這巨洞中的一切都僵滯不動了，所有的人都停下了腳步，指向各個方向的頭燈光柱也都不再晃動了。由于談話是通過防輻射服里的無線電對講系統(tǒng)進行的，遠處的人也都能清楚地聽到沈華北的話。短暫的靜止后，核查組的成員們從各個方向會聚過來，這些不同國籍的人大部分都是核武器研究領(lǐng)域的精英。

“那東西真的存在？”一個美國人盯著沈華北問，后者點點頭。

…………

“糖衣”是一種納米材料，制造裂變彈時，人們用“糖衣”包裹核炸藥，然后再在“糖衣”外面裹上一層常規(guī)炸藥。“糖衣”具有自動平衡分配周圍壓應(yīng)力的功能，即使外層炸藥爆炸時產(chǎn)生的壓應(yīng)力不均勻，經(jīng)過“糖衣”的壓應(yīng)力平衡分配，它包裹的核炸藥仍能得到精確的向心壓縮。

沈華北說：“你們看到的被八顆核彈頭包圍的那個白色球體，是用‘糖衣’包裹的一種合金材料，它將在核爆中受到巨大的向心壓力。這是我們計劃在整個銷毀過程中進行的一項研究。畢竟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當核彈全部消失后，短時期內(nèi)地球上很難再產(chǎn)生這么大的瞬間壓應(yīng)力了。在如此巨大的向心壓力下試驗材料會變成什么，會發(fā)生些什么，將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我們希望通過這項研究，為‘糖衣’技術(shù)在民用領(lǐng)域找到一個光明的前景?！?/p>

一位聯(lián)合國官員說：“你們應(yīng)該把石墨包在‘糖衣’中放進去，那樣我們每次爆炸都能得到一大塊鉆石，耗資巨大的核銷毀工程說不定變得有利可圖呢?！?/p>

耳機里聽到幾聲笑，沒有技術(shù)背景的官員在這種場合總是受到輕蔑的?！鞍耸f噸級核爆炸產(chǎn)生的壓力，不知比將石墨轉(zhuǎn)化為金剛石的壓力大多少個數(shù)量級?！庇腥苏f。

沈淵清亮的童音突然在大家的耳機中響起：“這大爆炸產(chǎn)生的當然不是金剛石，我告訴你們是什么吧！是黑洞！一個小小的黑洞！它將把我們都吸進去，把整個地球吸進去！通過它，我們將鉆到一個更漂亮的宇宙中！”

“呵呵，孩子，那這次核爆炸的壓力又太小了……沈博士，您兒子的小腦袋真的不同尋常！”凱文斯基說，“那么試驗結(jié)果呢？那塊合金變成了什么？我想你們多半找不到它了吧？”

“我也還不知道呢，我們?nèi)タ纯窗伞！鄙蛉A北向前指指說。核爆炸使這個巨洞呈規(guī)則的球形，因而洞的底面是一個小盆地，在遠方盆地的正中央，晃動著幾盞頭燈，“那是‘糖衣’試驗項目組的人?！?/p>

大家向盆地中央走去，感覺像在走下一道長長的山坡。這時，凱文斯基突然站住了，接著蹲下來把雙手貼著地面，“地下有震動！”

其他人也感覺到了，“不會是核爆炸誘發(fā)的地震吧？”

趙文佳搖搖頭：“銷毀點所在地區(qū)的地質(zhì)結(jié)構(gòu)是經(jīng)過反復(fù)勘測的，絕對不會誘發(fā)地震，這震動不是地震，它在爆炸后就出現(xiàn)了，持續(xù)不斷直到現(xiàn)在，鄧伊文博士說它與‘糖衣’試驗有關(guān)，具體的我也不清楚?！?/p>

隨著他們接近盆地中心，由地層深處傳來的震動漸漸增強，直到使腳底發(fā)麻，仿佛大地深處有個粗糙的巨輪在瘋狂旋轉(zhuǎn)。當他們來到盆地中心時，那一小群人中有一個站起身來，他就是趙文佳剛才提到的鄧伊文，核爆壓縮試驗項目的負責人。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沈華北指著鄧伊文手中一大團白色的東西問。

“釣魚線?！编嚥┦空f著，分開圍成一圈蹲在地上的那群人，他們正盯著地上的一個小洞看，那個洞出現(xiàn)在熔化后又凝結(jié)的巖石表面，直徑約十厘米，呈很規(guī)則的圓形，邊緣十分光滑，像鉆機打的孔，鄭伊文手中的釣魚線正源源不斷地向洞中放下去，“瞧，已經(jīng)放了一萬多米了，還遠沒到底兒呢。經(jīng)雷達探測，這洞已有三萬多米深，還在不斷延長。”“它是怎么來的？”有人問?！澳菈K被壓縮后的試驗合金鉆出來的，它沉到地層中去了，就像石塊在海面上沉下去一樣，這震動就是它穿過致密的地層時傳上來的?！?/p>

“哦！天啊，這可真是奇跡！”凱文斯基驚嘆說，“我還以為那塊合金會被核爆的高溫蒸發(fā)掉呢。”鄧伊文說：“如果沒有包裹‘糖衣’的話會是那樣的結(jié)果，但這次它還沒來得及被蒸發(fā)，就被‘糖衣’聚集的向心壓力壓縮成一種新的物質(zhì)形態(tài)，叫超固態(tài)比較合適，但物理學中已經(jīng)有了這個名稱，我們就叫它‘新固態(tài)’吧?！?/p>

“您是說，這東西的比重與地層巖石的比重相比，就如同石塊與水的比重相比？”“比那要大得多，石塊在水中下沉的主要原因并不在于比重相比，而是因為水是液體——水結(jié)冰后比重變化不大，但放在上面的石塊就沉不下去?，F(xiàn)在新固態(tài)物質(zhì)竟然在固態(tài)的巖石中下沉，可見它的密度是多么驚人！”

“您是說它成了中子星物質(zhì)？”

鄧伊文搖搖頭：“我們現(xiàn)在還沒有精確測定，但可以肯定它的密度比中子星的簡并態(tài)物質(zhì)小得多，這從它的下沉速度就可以看出來。如果真是一塊中子星物質(zhì)，那么它在地層中的下沉將如同隕石墜入大氣層一樣快，那會引起火山爆發(fā)和大地震。它是介于普通固態(tài)和簡并態(tài)之間的一種物質(zhì)形態(tài)?！?/p>

“它會一直沉到地心嗎？”沈淵問。

“也許會吧，孩子，因為在下沉到一定深度后，地層物質(zhì)將變成液態(tài)的，那將更有利于它的下沉！”

“真好玩真好玩！”

在人們都把注意力集中到那個洞上的時候，沈華北一家三口悄悄地離開了人群，遠遠地走到黑暗之中。除了腳下地面的震動外，這里很靜，他們頭燈的光柱照不了多遠就融于黑暗中，仿佛他們只是無際虛空中三個抽象的存在。

他們把對講系統(tǒng)調(diào)到私人頻道，在這里，小沈淵將做出一個影響一生的選擇：跟爸爸還是跟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