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聽到福溪的名字,我還以為是“伏羲”,及至那一汪清泉跌入眼底,我才知道這個古瑤寨其實叫“福溪”。眼前的綠水青山,一如淡雅溫潤的女子,與古代的伏羲簡直是天壤之別。
福溪村,北宋時建寨,如今已歷經(jīng)七朝。千年風雨的洗滌,千年滄桑的變遷,沒有摧毀她的靈魂,反而成就了她更獨特的韻味,她就如一個隱居空谷的優(yōu)雅美人,偏安于廣西賀州市富川縣一隅。
福溪的韻味,在于她面容的淡雅古樸。清澈沁涼的福溪水從寨子中間流過,從每一家每一戶的門前流過,溪水潺潺,水草飄飄,魚兒歡快地追逐于一勾勾飛檐、一幢幢房子的倒影之間,倒好似可以飛天遁地、穿墻而過了!青石小巷四通八達,蜿蜒悠長,長長的巷子里透著安靜,也透著寂寥,讓人驀然想起戴望舒詩中的雨巷,期待從哪里突然出現(xiàn)一個丁香一般的姑娘。斑駁的老墻面、古老的黑瓦、雕花的木窗、飛翹的檐角,無聲地訴說著歲月的久遠和滄桑;褪色的紅燈籠、半垂的福字門貼、撕掉一角的對聯(lián),又在昭示著這里的人間煙火。彩繪的梁檐斗拱,莊嚴肅穆的門樓,殘破的進士、文魁、武官等功績牌匾,無不透露著輝煌的過去,令人對這個偏僻的古老村落肅然起敬。有120根木柱卻沒有用一顆釘子就支撐起的巨大的靈溪廟,則叫人驚詫于古代建筑技藝的高超。飛架福溪的風雨橋楊柳婆娑,柳條直垂水面,撩撥著悠閑戲水的鴨子,逗弄得鴨子游過來、撲過去地嘎嘎大叫。木柱黑瓦飛檐、簡樸大方的古戲臺不見了才子佳人,不見了將軍賊寇,只有一地花生靜靜地臥著,似在伏地傾聽歲月的回聲。至于那些隨處可見,形狀各異的生根石,一如村民賦予它們的名字,從遠古起就扎根村中,櫛風沐雨,在大自然的刻刀下一點一點地完善著自己的形象,無一不透著遠古的氣息。
賀州福溪古瑤寨
村民們一代一代地保護著這里的一草一木、一石一瓦,就像保護著自己的孩子,使這個村莊充滿了千年的靈氣。沒有鬧市的紛繁,沒有俗世的喧囂,一路走來,安靜而清幽,讓一顆被城市霓虹浸淫得浮躁的心緩緩地歸于平靜,不自覺地沉浸在古村落的閑適中。福溪,你的美是那樣的賞心悅目,即使歷經(jīng)千年滄桑,即使?jié)M頭銀絲,人們依然可以從你滿是褶皺的眉眼里看到淡雅、安然和豁達。
福溪的韻味,在于她無處不在的悠然。擠擠挨挨的房子一間連著一間,可以想見當年這里也曾雞犬相聞,也曾一家炒菜十家香,如今大多數(shù)門扉緊鎖,這些居民隨著社會的洪流奔向大城市的繁華了,而留下來的人家,都與快節(jié)奏無關(guān),他們悠然地過著日子,一如彎彎的福溪悠然地流淌。老人在溪邊的青石板慢悠悠地搓著衣服,白色的泡沫一半在青石板上眷戀留連,一半順著溪水尋找詩與遠方。狗媽媽站在路中間,小狗立起滾圓的身子歡快地吸著奶水?!斑€不戒奶?這么大了該戒奶了!”狗媽媽仿佛聽懂了人話,不好意思地欲撇開小狗的嘴巴,小狗咬著不松口,狗媽媽躲閃著,小狗不依不饒地拽著媽媽,一大一小的身影躲開經(jīng)過的人群,狗媽媽終于立定,小狗繼續(xù)快樂地吸著奶,搖著尾巴,眼睛卻洋洋得意地斜睨著回頭的游人,令人忍俊不禁。
兩扇黑黑的、矮矮的木板門半開半合,兩名婦人相對而坐,靜靜地摘著花生,駝背的是家婆,頭發(fā)黑一些的是媳婦,她們沒有交流,只是默契地配合著摘花生、移筐,椅子隨著她們身體的晃動時而發(fā)出“咿呀”的聲音,似一根棍子劃破平靜的水面,卻劃不破她們平靜的生活,她們仿佛生來便如此,千百年從沒有改變過。
正午了,太陽直直地曬著,村中卻因為有福溪水的滋潤而并不炎熱,門口處,一左一右靜臥著一大一小兩條狗,睡得正香;門內(nèi),大人坐在小圓桌前喝粥,孩子躺在搖籃里握著小拳頭熟睡……走在福溪里,你會不由自主地降低聲調(diào),變得輕聲細語,因為你不忍心打破這種世外桃源般的悠然和靜謐,不忍心驚擾了那一份如詩般的美好意境。忽然,我想到,福溪不僅僅是一位美人,還是一位睿智的老人,只要你靠近她,她就能在潛移默化中蕩滌浮躁的心,讓你歸于神清氣爽,歸于從容淡定。
福溪的韻味,還在于她飽讀詩書、由內(nèi)到外散發(fā)出來的優(yōu)雅氣場。腹有詩書氣自華,福溪的“華氣”豐盈而淡雅。據(jù)說,當年周敦頤宦游路過此地,看中了這個風水寶地,于是留下一子在福溪安居。周敦頤是北宋著名的理學家、文學家、哲學家,《愛蓮說》可以讓我們一窺他高潔的人格和磊落的胸襟。這樣的一個人,碰上福溪這樣一個思想如此契合的恬淡清幽之地,不啻天作之合!
周蔣二姓是村中最早的居民,北宋末年,又有隨軍南下征剿的陳、何兩姓留在了福溪村定居。四姓人精誠團結(jié),開拓田地,建造了這座恢宏的古瑤寨。村頭的地下河涌泉潺潺,匯成了一條清溪,自北向南飄落山間,這條具有靈性的小溪,千年間孕育了五位進士和三十五位官員。如今,一塊塊官宦恩賜的牌匾仍舊高掛門樓,于青山綠水中熠熠生輝。在千年的歷史長河中,福溪輝煌過,也曾災(zāi)難加身過,然而這個柔韌的女人一任歲月流逝,或轟轟烈烈,或平平淡淡,都一笑了之,如今更是以一副淡泊雅致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人們的面前,讓人不由得想起杭州靈隱寺內(nèi)的一副對聯(lián):人生哪能多如意,萬事只求半稱心。也許福溪就是這樣一個女人,她低調(diào)、謙虛、內(nèi)斂,她豁達的胸襟容得下曠世的榮耀,也容得下絕世的苦難,她隨遇而安,從容淡定,走過了風風雨雨,走過了年年歲歲,只留下優(yōu)雅的容顏,淡淡地笑看人間。
愛上福溪,惟愿像福溪一樣,從容地走過歲月的滄桑,然后優(yōu)雅淡然地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