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融
眾所周知,魯迅是一位偉大的文學家,卻與版畫有著不解之緣。他不遺余力地倡導中國新興版畫運動,為此傾注大量心血,被譽為中國新興版畫之父。那么,魯迅作為中國偉大的文學家為什么對版畫情有獨鐘、與中國新興木刻版畫有如此密切的關系?
圖 / 木刻版畫《魯迅》
魯迅自幼熱愛美術,極喜歡看帶有插圖的書,《毛詩鳥獸草木蟲魚疏》《花鏡》《山海經》《海仙畫譜》《百將圖傳》等都是少年魯迅眼中的寶貝,見到書上的插圖便用薄而透亮的“荊川紙”覆在畫面上,一筆一筆細細地影摹,相當逼真,引起小伙伴們艷羨不已,竟不少人愿出十數(shù)文錢購買。魯迅盡管出生成長在書香門第,但那個時候對于美術的喜好卻甚至超過了文學,給少年魯迅帶來無窮的樂趣。
文學是思想的演繹,美術是文學啟蒙的橋梁。魯迅在文學活動中,始終將文學和美術相結合來增強傳播效果,實踐文藝啟蒙的理想。魯迅棄醫(yī)從文后的1907年,在日本東京籌辦平生第一份雜志《新生》時,就開始將文學和美術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第一期《新生》封面上,魯迅選定英國19世紀畫家華茲的油畫《希望》作為插圖,畫面上是一位蒙著眼睛的姑娘,抱著一張只剩下一根琴弦在振動的豎琴,屈腿坐在地球儀上。這幅畫的主題是:希望不是期望,它從那僅有的琴弦上奏出的美妙的音樂,寓意著讓積貧積弱的古老的中華民族煥發(fā)出新的生命。魯迅甚至為后幾期也選好了插圖。
盡管《新生》雜志最后沒有辦成,但1909年魯迅還是把原先要在《新生》上發(fā)表的翻譯文章編譯成《域外小說集》出版,并在封面上印上一幅外國版畫,這種書籍裝幀在當時中國的出版業(yè)中別開生面。此后,魯迅用美術來配合文學創(chuàng)作的實踐從未停止,他于1928年創(chuàng)辦的《奔流》雜志就充分體現(xiàn)了這一點?!侗剂鳌肥且环菸膶W刊物,宗旨是翻譯、介紹外國的文藝理論和文學主張,但編法卻與眾不同。
許廣平在談到魯迅編輯《奔流》時說:“他編書的脾氣是很特殊的,不但封面歡喜更換,使得和書的內容配合,如托爾斯泰專號,那封面就不但有書名,而且還加上照片。內容方面,也愛多加插圖,凡是他手編的書如《奔流》,以及《譯文》,都顯現(xiàn)出這一特色。”
《奔流》期刊中,幾乎每一期都要根據(jù)譯著內容的需要,選擇一些精美插圖一起發(fā)表,并且盡量在《編校后記》中分別加以說明和簡要分析,以便幫助中國讀者欣賞和理解這些藝術珍品。這樣圖文并茂的編排,可以幫助讀者理解有關譯著,給讀者以“讀書之樂”。他選用的這些插圖類別不同,有木刻、照相(攝影)、雕塑、油畫、素描、銅版畫、黑白畫等數(shù)種,形式上有寫實畫、裝飾畫、漫畫等,總共出版了15期,其中版畫有13幅之多,直接為中國藝術界輸送了新的營養(yǎng)。
編《奔流》時需要豐富的插圖,魯迅寧可自己生活節(jié)儉,也要托國外的學生不斷購買優(yōu)秀經典的外國版畫等美術作品。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魯迅一生收藏外國版畫有4000余幅之多。魯迅在提高了文學的傳播力和影響力的同時,客觀上起到了文藝啟蒙作用。
魯迅通過長期的文學實踐和中外美術史的考察認為,中國的藝術“惟漢人石刻,氣魄深沈雄大,唐人線畫,流動如生”,后期卻被脫離社會生活的宮廷文人畫所遮蔽;西洋繪畫以油畫為主,“雖屬新奇”,而為中國“民眾所不了解”,且費時耗資。由此,魯迅把目光轉向木刻畫。
魯迅以其獨到的藝術戰(zhàn)略眼光,洞察到創(chuàng)作木刻版畫藝術的強大生命力。魯迅早在1928年底創(chuàng)辦朝花社時就開始有意識地將國外優(yōu)秀的木刻作品介紹到中國來,目的是“介紹東歐和北歐的文學,輸入外國的版畫”“來扶植一點剛健質樸的文藝”。由于中國先前沒有過“創(chuàng)作版畫”的概念,所以,魯迅首先將介紹歐洲的創(chuàng)作版畫放在最為重要的地位,當時出版的《朝華旬刊》《藝苑朝華》五輯,其中近一半是介紹近代英、法、美、意、瑞典、日本、蘇聯(lián)的創(chuàng)作版畫。從此,魯迅對于中國新興木刻(版畫)運動的推動一發(fā)不可收。
魯迅為了給在黑暗中摸索的木刻青年幫助,始終在考慮為青年們進行一次創(chuàng)作木刻版畫基礎的培訓,但國內美術學校里根本沒有教版畫的老師。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魯迅終于找到一位版畫基礎培訓老師,他就是內山書店老板內山完造的胞弟內山嘉吉先生,那時他正在日本成城學園任美術老師,教授版畫。
1931年夏天,利用內山嘉吉來滬度暑假的機會,從8月17日到22日,在長春路319號舉辦了暑期木刻講習會,經過魯迅挑選過的13位學員在這6天時間里,認真聽課,無一缺席。魯迅每天冒著酷暑,從當時居住的拉摩斯公寓夾著自己珍藏的作為教材的國外創(chuàng)作版畫原拓作品,路過內山書店,叫上內山嘉吉一起走到離家一公里多一點的教室,并親自擔任講課翻譯,內山嘉吉后來回憶:“通過六天的講課,魯迅所翻譯的總是比我講的還要詳細;翻譯是娓娓動聽,充滿了熱情和力量,如果我那時懂得中國語言的話,一定會感到羞慚,恐怕也不敢大言不慚地繼續(xù)堅持講這六天了;而且,能從魯迅先生那里學到更多的東西。”
魯迅把自己收藏的7幅德國版畫家珂勒惠支的原拓作品送給內山嘉吉作為酬勞,每幅都有作者簽名,非常珍貴。最后一天,學員中有8個人交出15件作品,培訓卓有成效。從此拉開中國新興版畫運動的序幕,1931年因此成為中國新興版畫運動的元年。
為了更好地更直觀地讓中國木刻青年借鑒外國的優(yōu)秀創(chuàng)作版畫,魯迅還不惜資金、時間、精力,把從國外購買的版畫原拓,選用優(yōu)良紙張和具備先進印刷設備的廠家,共精心編印了12種版畫圖冊,其中外國優(yōu)秀的版畫占了10種,影響很大,許多木刻青年就是在看了這些圖冊后走上木刻道路的。
在這些外國優(yōu)秀版畫集中,魯迅介紹了德國的珂勒惠支、梅菲爾德,比利時的麥綏萊勒,蘇聯(lián)的法復爾斯基、克拉甫琴科等歐洲一流創(chuàng)作版畫大師的作品。但魯迅同時還主張,要“擇取中國的遺產,融合新機,使將來的作品別開生面”。為此,他又與鄭振鐸合編了《北平箋譜》和《十竹齋箋譜》,翻印這兩部中國古代傳統(tǒng)經典版畫藝術的箋譜,不僅是“中國木刻史上一大紀念”,而且對后來新興版畫中水印套色木刻的發(fā)展也是一個有益的借鑒。
1934年10月,為了回顧總結這段時期中國版畫的歷程和成績,魯迅將木刻青年們寄給自己的作品結集,自費編印出版了中國新興木刻版畫的第一本選集——《木刻紀程·壹》,它薈萃了一批萌芽期中國新興版畫的優(yōu)秀之作,并打算今后出版貳、叁、肆……
1936年10月2日至8日,在上海八仙橋基督教青年會大樓九樓舉辦了“第二回全國木刻流動展覽會”,盡管魯迅那時已是病魔纏身,但在8日展覽最后一天,魯迅還是抱病前往展覽現(xiàn)場,鼓勵說,這回“自然比前進步了”,并不忘告誡青年木刻家們:“木刻最要緊的是素描基礎打得好……”為木刻青年作出最后的指導,攝影家沙飛拍下這珍貴的一幕,成為中國新興版畫史上的經典照片。11天后,魯迅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