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歷者 汪建熙 中投出海記： 親歷金融海嘯

2007—2008年，美國金融海嘯襲來，華爾街前四大投行高盛、摩根士丹利、美林、雷曼兄弟站在風口浪尖。時任中國投資有限責任公司（下稱“中投”）副總經(jīng)理的汪建熙見證了那一時期的風起云涌，從入股摩根士丹利、美林的艱難談判，到雷曼破產(chǎn)之后贖回在美貨幣基金的艱苦歷程，汪建熙站在一線，親歷了億級資金的大開大合，堪稱驚心動魄。

汪建熙2007年9月至2013年5月，任中國投資有限責任公司副總經(jīng)理，中央?yún)R金投資有限責任公司副董事長。

2007年4月2日，美國第二大次級抵押貸款供應商——新世紀金融公司，面對來自華爾街174億美元的逼債，宣布申請破產(chǎn)保護，標志著美國金融危機正式拉開序幕。一場金融海嘯隨之引發(fā)，一連串的金融機構(gòu)瀕臨破產(chǎn)邊緣，進而波及歐洲許多國家的金融體系，甚至出現(xiàn)了國家瀕臨破產(chǎn)的局面。

2007年前，中國經(jīng)歷著每月外匯儲備數(shù)十億美元的增長。如何利用過剩的外匯儲備謀求更長遠、更高的收益，時任財政部副部長樓繼偉提出了建立獨立的國家外匯投資公司的建議，即最終成立的中投公司，旨在對外進行外匯儲備的多元化投資。

2007年9月29日，中投公司成立。樓繼偉親任董事長兼黨委書記，首任總經(jīng)理是高西慶，另外還有包括汪建熙在內(nèi)的4位副總經(jīng)理。

投資摩根士丹利

2007年11月底，樓繼偉第一次以中投董事長身份出訪，將中投介紹給國際社會，拜會主要發(fā)達國家，汪建熙和中投私募部總監(jiān)胡冰也都在陪同出訪的隨行人員中。就在準備從英國去法國之時，汪建熙和胡冰的行程被改變，樓繼偉指示兩人，立即飛往美國去做投資項目的盡調(diào)和談判。

那時，美國金融危機實際已經(jīng)發(fā)生，次貸債券價格不斷下跌，危機的爆發(fā)在宏觀上是源于金融機制有問題，微觀原因是金融機構(gòu)的資本金較小，無法支撐抵押債券過大規(guī)模。

美國第二大投行摩根士丹利形成大量資產(chǎn)減值。 摩根士丹利2007年第四季度次貸債券投資損失高達94億美元，其中有78億美元是基于次貸業(yè)務。這直接導致公司成立73年來首次出現(xiàn)季度虧損?！凹毙栀Y本金補充的摩根士丹利就找到了中國?！?汪建熙說。

即使是自救，華爾街上各機構(gòu)對競爭對手也保持戒備之心。如果注資摩根士丹利，必須先要對它進行估值，這是一項浩大且十分專業(yè)的工作，且必須在很短時間內(nèi)完成。按照國際慣例，估值要聘請外部財務顧問進行盡調(diào)，身處前線的汪建熙和胡冰首先想到的就是請久負盛名的高盛擔任財務顧問?！案呤?？摩根士丹利打死也不同意，因為高盛和摩根士丹利是華爾街上的老對頭，把摩根士丹利所有的賬目給高盛看，那摩根士丹利出什么招兒高盛都知道，等于把底牌亮給了競爭對手?！睂W會計出身的汪建熙深諳此道。無奈之下，他們只能換一家，最后找了一家中型投行做了這次交易的財務顧問。

根據(jù)財務顧問提供的信息，摩根士丹利當時已經(jīng)計提了約95億美元的壞賬，中投希望能注銷掉105億美元，這樣公司未來包袱會更小。摩根士丹利表示，無論怎樣的會計處理，最后都是要經(jīng)過外部審計師的審計，注銷105億美元壞賬，外部審計難以通過。經(jīng)過非常艱難的談判，最后達成一致，中投買入摩根士丹利“有期限的強制可轉(zhuǎn)換債”。對于轉(zhuǎn)換為普通股的時間點，雙方爭論過很長時間。摩根士丹利向“強制可轉(zhuǎn)換債”支付利息，要將利息做現(xiàn)金流貼現(xiàn)折算為現(xiàn)在的估值，還有強制轉(zhuǎn)換的周期雙方也有爭議，是加一周、還是減一周，都會影響入股價格。雙方斗智斗勇，最后達成一致要在2年8個月零3周內(nèi)轉(zhuǎn)成普通股。

華爾街另一大投行美林證券也深陷次貸危機，到華爾街出手的也并非中投一家。美林是美國最大券商，公司當年第三季度的收入下降了94%，在次級抵押貸款相關領域遭受約79億美元的賬面損失，是美林6年來首次出現(xiàn)季度虧損，也是該公司93年歷史上的最大季度虧損。當時有分析稱第四季度美林的賬面損失將超100億美元，美林CEO斯坦？奧尼爾隨后辭職。當年11月中旬，此前曾接手紐交所的約翰·賽恩接任美林CEO，著手引進戰(zhàn)略投資者。

“我們住在華爾街的酒店，就在美林總部對面，摩根士丹利在紐約中城。每天上午我們?nèi)ッ懒肿霰M調(diào)，下午再去摩根士丹利做盡調(diào)?！?汪建熙娓娓道來，當年的情景歷歷在目。

“與摩根士丹利簽約之后，我們對美林的盡調(diào)也已完成，我們開始與美林談判注資的問題。當時美林已經(jīng)接受了淡馬錫的注資。”汪建熙回憶說，中投評估認為，美林財務狀況比摩根士丹利還差，所以美林的估值也應該再低些，中投能出的價格要比淡馬錫低。美林希望能同時引進中投、淡馬錫兩個戰(zhàn)略投資者，但兩筆投資間隔時間這么短，后來者出價低于先來者，淡馬錫不會接受。正因如此，中投與美林失之交臂。

雷曼破產(chǎn)

危機愈演愈烈，在華爾街投行排名第四的雷曼兄弟，在2008年9月爆發(fā)危機。身處北京的汪建熙也切身體會到了海嘯之猛烈。

汪建熙說：“盡管我們也從事過國際金融業(yè)務，但畢竟時間較短，經(jīng)驗不多，對國際金融領域出現(xiàn)的問題還是比較生疏，敏感性不夠。就當時情況而言，國內(nèi)金融界大多數(shù)人很長一段時間并沒有感覺這是國際金融危機，有多大的破壞力，直到雷曼破產(chǎn)，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p>

2008年9月13日至15日正是中國的中秋節(jié)三天假期，每天都在和美國金融市場打交道的中投人卻沒有放假，大洋彼岸發(fā)生的事情時時刻刻都在牽動著他們的神經(jīng)，高西慶24小時電話不斷。

2008年9月15日凌晨1點，負債超過6100億美元（約4萬億人民幣）的雷曼兄弟正式宣布申請破產(chǎn)。

周一，美國市場開市，中國還是假期，看到了雷曼破產(chǎn)，中投風控部工作人員，挨個打電話給自己的分布在全球的投資經(jīng)理，尤其是幫助中投管理貨幣市場基金的經(jīng)理，詢問在他們的投資組合里，是否有雷曼的債券？果然，Primary的基金經(jīng)理回復，他們資產(chǎn)池中有4%的倉位在雷曼債券上。該基金全稱Reserve Primary Fund，在其持有人名單上，中投公司旗下的Stable Investment是最大持有人，持有份額折合市值約54億美元。

當時曾有媒體報道，“Reserve Primary Fund基金648億美元資產(chǎn)中逾60%遭到投資者贖回，在債券上的虧損迫使其跌破面值至0.97美元，該基金隨后宣布停止贖回”，逾60%贖回、跌至0.97美元，中投是否因此而虧損？據(jù)汪建熙透露，9月15日美國當?shù)貢r間一開市，中投立刻問Primary：如果贖回怎樣？對方答：贖回價還是1美元。中投立即下達指令：贖回。每份1美元，保住了本金。而在當?shù)貢r間早晨8點，中投以1美元價格發(fā)出贖回指令，之后的下午1點鐘，基金凈值就下跌至0.97美元，停止贖回。就在那個北京的晚上（是美國的白天），有1500億美元規(guī)模的資金逃離美國的貨幣市場基金。

即使是身在其中的華爾街人，也輕視了這次金融危機的破壞性。比如，雷曼破產(chǎn)那一周，摩根士丹利董事長麥克打電話給樓繼偉說，自己手中的好牌足以讓市場對摩根士丹利充滿信心，但9月16日、17日股價暴跌后，摩根士丹利決定提前釋放利好消息，所以原定于周四出爐的公告被提前到了周三，但市場根本無視這樣的利好。麥克再次給樓繼偉打電話，已無上次的信心滿滿，而是告訴樓繼偉：我們撐不住了，能不能繼續(xù)向摩根士丹利注資？

中投基于安全考慮，第二次注資未能成行。

（《中國經(jīng)濟周刊》記者孫庭陽 采訪報道）

責編：曹煦

（本文刊發(fā)于《中國經(jīng)濟周刊》2018年第5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