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書的世界（短篇）

涂燕

陽光頭繩

阿書是奶奶的小孫女，最喜歡和奶奶一起在陽光下曬太陽聊天了。

奶奶也曾是個小姑娘，也曾綁著兩條黑油油的辮子。她常說：“真想要兩條橙色的頭繩呀。”

“為什么是橙色呢，我覺得紅色最好看！”阿書瞅瞅懷里火紅的野薔薇花。

奶奶邊給她編辮子，邊笑瞇瞇地說：“你瞧，陽光就是最最鮮亮的橙色啊?！?/p>

“不是的?！卑谛睦镎f，“老師講過，陽光是金黃色的?！?/p>

但阿書是個很乖很乖的孩子，所以她只是乖乖地點點頭。

“奶奶生病啦，阿書已經(jīng)五歲了，所以要照顧好奶奶哦。”媽媽臨走時，這么仔仔細細地囑咐阿書來著。

是呀，雖然奶奶還會煮很好吃的菜，給阿書梳漂亮的辮子，但她總會犯迷糊，有時還以為自己和阿書一樣，還是個小姑娘呢。

每天阿書和奶奶都要去村外的河邊散步，那里有很多花草和小動物。

奶奶總說，那里的陽光，是最鮮亮最鮮亮的橙色。

“奶奶快來，這有只受傷的小兔子?！卑诟吒叩墓嗄緟怖锖爸?/p>

等奶奶慢慢地走過來的時候，阿書已經(jīng)用橙色的小手帕包扎好了小兔子受傷的腿。

奶奶心疼地抱著小兔子說：“真是可憐啊，我們帶它回家養(yǎng)傷吧?！?/p>

現(xiàn)在，奶奶抱著小兔子和阿書一起曬太陽。

“真想要兩根橙色的頭繩呀?！蹦棠逃衷谥v了。

阿書還是像第一次聽到時那樣問：“為什么是橙色呢，我覺得紅色最好看！”

“因為陽光是最鮮亮最鮮亮的橙色呀，真想要兩條那樣的頭繩呢！”奶奶認真地重復著。

小兔子趴在奶奶懷里，灰黑色的眼珠滴溜溜地轉(zhuǎn)著。

“打擾你們了，我姓白，這只兔子好像是我們家的呢?！?/p>

爬著野薔薇的柵欄外有人說著。

那是個和奶奶一樣慈祥的老奶奶，穿著雪白的長衫，笑瞇瞇地看著小兔子。

小兔子“噌”地立起耳朵，小小的爪子撲騰撲騰，跳啊跳得撲進白奶奶的懷里。

“我來這邊走親戚，一下子就找不到它了。謝謝你們?yōu)樗鷤?，真是太感謝了?！卑啄棠痰拖骂^連連道謝，小兔子也吱吱地叫著。

“這是我自己做的胡蘿卜糕，請嘗嘗吧！”

白奶奶從口袋里掏出一袋橙色的漂亮點心。

看起來很好吃呀，阿書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那我就收下了，謝謝您。我很喜歡這只小兔子，如果再來的話，請來我家玩吧?！?/p>

奶奶接過胡蘿卜糕，摸了摸小兔子的頭。

胡蘿卜糕真好吃啊，阿書連糕屑都舔光了，她踮著腳給奶奶喂了一塊。

奶奶邊嚼著甜甜的胡蘿卜糕，邊念叨著：“不曉得小兔子會不會想我和阿書呢？”

奶奶在午睡，阿書自己去河邊玩，聽到大樹后面有人喊：“阿書，阿書！”

那是一個穿著白裙子的小姑娘，她滴溜溜地轉(zhuǎn)著圓圓的眼睛說：“我是山那邊的玉玉。阿書，咱們一起玩吧?！?/p>

阿書從來沒見過玉玉，但她很想和小朋友一起玩，于是開心地點點頭。

玉玉手里拿著一架很小很小的紡車，只有蘋果那么大，卻和真的紡車一模一樣。

阿書摸著火柴梗那么細的搖柄，好奇地問：“咦？這個紡車也能紡線嗎？”

玉玉轉(zhuǎn)了轉(zhuǎn)圓圓的繩輪，小紡車發(fā)出“吱呀，吱呀”的聲音。她說：“當然可以了，但是我很笨，紡了很久也紡不好?！?/p>

阿書仔細地瞧瞧，果然紡得不是很好呢。

她自告奮勇地說：“我來教你吧。我和奶奶學過紡線，奶奶說我很聰明呢?！?/p>

小小的紡車“吱呀，吱呀”。

白白的毛絨“嘩嘩，嘩嘩”。

不一會兒，白色毛絨就紡成了細細的絨線。

第二天中午，阿書來到河邊，看到玉玉正把紡好的白線編成漂亮的繩子。

“今天不用阿書幫忙，我編得很好呢。”玉玉驕傲地說。

阿書湊過去瞧，真編得很漂亮，她問：“玉玉，你要編什么呀？”

玉玉眨著眼睛說：“現(xiàn)在還不能告訴你。阿書，你去幫我采一些茜漿草回來好嗎？”

阿書很高興能幫助到玉玉，她在爬滿的牽?；ǖ纳奖谂圆闪撕芏嗪芏嘬鐫{草，黃燦燦的抱在懷里。

第三天中午，阿書抱著茜漿草來到河邊。看到玉玉正在洗一個小小小小的白玉盆，還沒有阿書的杯子大呢。

看到阿書，玉玉高興地說：“這么多茜漿草啊，太好了。我們來染色吧?！?/p>

玉玉和阿書一起洗干凈茜漿草，只用草尖最鮮艷的那一點點橙色。放進小小小小的盆里，加一點點清澈的河水，用一個小小小小的杵搗著。

小小的杵“咚咚咚咚”。

小小的盆“嘩啦嘩啦”。

兩根漂亮的白色繩子放進去，一會兒就變成了橙色。

“真好看啊?！卑钠鹗?，但玉玉卻皺著眉說：“這還不是最鮮亮最鮮亮的橙色呢?！?/p>

玉玉把手圈在嘴邊，向著山那邊喊：“奶奶，奶奶……”

遠遠走來的，就是那天接小兔子的白奶奶啊。

“阿書，你和奶奶還好嗎？”白奶奶笑瞇瞇地問。

“嗯，我們很好，奶奶和我都很想小兔子?！卑f。

白奶奶把繩子掛在大樹的樹枝上，看著天上的太陽說：“太陽公公，請用你最鮮亮的陽光染染我的繩子吧。”

阿書好奇地盯著繩子，陽光也能染色嗎？

奇怪的事發(fā)生了，繩子真的被灑下來的陽光慢慢地染著，最后變成了最鮮亮最鮮亮的橙色，就像兩束細細的陽光。

玉玉把陽光頭繩遞到阿書手里說：“請把頭繩送給你的奶奶吧。”

白奶奶也遞過來一包東西：“還有這個，是送給你的?！?/p>

阿書打開來看，是好吃的胡蘿卜糕啊。

“再見了，阿書，下次再來看你和奶奶！”

玉玉拉著白奶奶走遠了，手里揮舞著什么，是一條橙色的手帕。

“那是我給小兔子包扎用的手帕啊。”阿書明白了，原來是小兔子啊。

她向玉玉和白奶奶鞠了個躬：“謝謝你們。”

阿書飛快地向家里跑去，陽光頭繩在她手里閃閃發(fā)光，那是世界上最鮮亮最鮮亮的橙色呢。

深夜餐廳

阿書的小圍裙丟了。

昨晚明明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在了枕頭旁邊來著。

可是，就那么到處都找不到了。

小圍裙是奶奶坐在老榆樹下，用剪刀、針和線做出來的。

奶奶喊一聲：“阿書?！?/p>

正玩耍的阿書就會“噔噔噔”跑過去，把小小的針眼對著天空，飛快地穿好一根紅色的線。

紅色的線在白色的小圍裙上跳過來，又跳過去，阿書好奇地瞧著。

呀，跳出了一只笑嘻嘻的小紅狐貍。

奶奶給阿書喂了塊油亮亮的紅燒肉，對她說：“沒關(guān)系，我們再給阿書做一件新的圍裙?！?/p>

紅燒肉又酥又香，阿書滿足地瞇起眼睛，重重地點點頭。

傍晚時候，住在房檐下的燕子先生，給阿書送來了請柬。

請柬是一片像手掌一樣綠生生、毛絨絨的葡萄葉子，上面還被扎了五個小洞。

穿著黑色燕尾服的燕子先生喳喳地說：“月亮升到最高的時候，河邊大柳樹下的深夜餐廳，請阿書來?！?/p>

“請記得帶上請柬。”燕子先生用尖尖的嘴巴啄一啄葡萄葉子。

這是阿書第一次收到請柬呢，她高興地說：“好的，好的。”

今晚的月光很明亮，阿書蹦蹦跳跳地走在路上，手里拎著的竹籃里，裝著滿滿的嫩綠嫩綠的榆錢。

奶奶邊給阿書裝榆錢，邊笑瞇瞇地說：“阿書不好空著手去，這是回禮呢?！?/p>

走到河邊，阿書吃了一驚。

柳樹枝上簇滿了拎著小燈籠的螢火蟲，閃閃的熒光映著天上和河水里圓圓的月亮，照著樹下的藍色招牌，上面寫著：“深夜餐廳”。

招牌旁邊，筆直筆直地站著一只腰圍白色圍裙的小狐貍，正咧開嘴笑呢。

白色圍裙上繡著紅色的小狐貍，那正是阿書的小圍裙啊。

“您好，”小狐貍伸出一只尖尖的爪子，“請出示您的請柬?！?/p>

阿書拿出葡萄葉，小狐貍一本正經(jīng)地用爪子比了比五個洞。

“是阿書啊，請進請進?！?/p>

小狐貍一疊聲地說，領(lǐng)著阿書走到大柳樹后。

這里放著一塊大大的石板，周圍擺著好些塊方方正正的樹皮。

“客人請隨便坐。”小狐貍熱情地招呼。

阿書打開小竹籃說：“謝謝你，這是我?guī)淼亩Y物。”

小狐貍高興地收下了，還搓著手說：“太好了，我正擔心客人太多，菜不夠吃呢?！?/p>

正說著，果然來了很多客人，有小熊、野獾、貓頭鷹、黃鼠狼……

還有一條吐著雙叉舌頭的小蛇，因為沒有爪子，只能把樹葉叼在嘴里，結(jié)果請柬上多出了兩個小洞，差點沒能進入餐廳。

“開飯吧，開飯吧。”大家七嘴八舌地嚷著：“月亮已經(jīng)升到天中了?！?/p>

“大家請稍等一下。”

小狐貍恭恭敬敬地說，轉(zhuǎn)身走進了高高的草叢。

接著，那里傳來了奇怪的聲音。

像是“噼噼啪啪”的火焰爆炸聲，“汩汩汩汩”的河水流動聲，“嚓嚓嚓嚓”的切菜聲，還伴隨著小狐貍的歌聲。

“甜甜的陽光，噼啪噼啪，”

“涼涼的月光，當當當當，”

“脆脆的星光，咔嚓咔嚓，”

“放進了鍋里，啦啦啦啦……”

上菜了。

紅色的、綠色的、黃色的樹葉上，放著各式各樣奇怪的食物。石桌中還放著一片圓圓的荷葉，小狐貍拿出一大把麥稈，介紹說：“這是加了花蜜的露水，請大家用麥稈喝吧。”

阿書接過麥稈，小心翼翼地對著荷葉吸了一口。

“咕咚”一口咽下去，冰冰的，甜甜的，還帶著薄荷清涼的香味，真好喝啊。

“不要只喝露水，嘗嘗我的手藝啊。”

小狐貍熱情地推過來一個紅色樹葉的盤子，上面放著方方正正，一塊一塊，透著紅色油光的食物。

是紅燒肉啊。

“因為不知道客人您的喜好，我特意向燕先生打聽來著?！?/p>

小狐貍笑嘻嘻地說。

“謝謝你。”阿書高興地夾起一塊，放進嘴里。

這時，客人們都找到了自己愛吃的食物，野獾面前是紅燒蛙腿，小熊面前是蜜制羊排，貓頭鷹啄著雞腿肉，黃鼠狼正“喀嚓喀嚓”地啃著雞骨頭。

嚼一下，再嚼一下。

阿書糊涂了，怎么是甜甜的榆錢味。

不只味道是榆錢，嚼起來也像是榆錢呢，脆生生的，流出清甜的汁液。

“還好吃嗎？”

小狐貍用烏溜溜的眼睛期待地望著阿書。

阿書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再夾起一塊紅燒肉放進嘴里。

看起來油汪汪的，明明是紅燒肉，但是這個味道……

“是榆錢啊。”阿書忍不住說。

一瞬間，像是打破了什么魔法。

“啪”的一聲。

螢火蟲的燈光熄滅了。

在銀白的月光下，紅色的、綠色的、黃色的樹葉盤子里，原來都是綠綠的、圓圓的榆錢啊。

小狐貍愣住了，他呆呆地看著滿桌的榆錢，忽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哭得那么傷心，淚水像小溪一樣“嘩嘩”地流著，它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的幻術(shù)，呃，幻術(shù)，失效了?！?/p>

原來是騙人的，都是幻術(shù)啊。

客人生氣地嚷嚷起來。

小狐貍用身上的白圍裙擦擦眼淚，委屈地說：“那是因為，我，我還沒嘗過紅燒肉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