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性組織內涵的認識

陳怡曉 寧延

(東南大學土木工程學院，江蘇 南京 211189)

0 引言

在20世紀90年代之前，對臨時性組織的研究以“過渡性組織(transitory organization)”“臨時性系統(tǒng)(temporal system)”“短期項目(transient project)”等形式分散在電影、戲劇制作、廣告行業(yè)等領域中(Palisi，1970；Goodman和Goodman，1972；Faulkner和Anderson，1987)，未形成系統(tǒng)的研究。直到1995年，Lundin等提出了臨時性組織這一概念。近30年來，對臨時性組織的研究呈現(xiàn)指數式增長(Bakker，2010)。目前，臨時性組織這一概念已被越來越多的學者認可。

本文旨在對臨時性組織理論及其研究進行綜述，界定臨時性組織的內涵(臨時性組織及類似術語出現(xiàn)在對各個行業(yè)項目的研究中，項目作為臨時性組織目前已成為項目管理治理學派的一部分，本文遵循大多數學者的做法，未區(qū)分臨時性組織和項目這兩個概念)，進一步探討臨時性組織的組織情境、社會情境、制度的嵌入性和時間維度的嵌入性，并提出未來可能的發(fā)展方向。

1 臨時性組織的基本內涵

1.1 臨時性組織定義

關于臨時性組織的定義，目前學術界尚未統(tǒng)一。Goodman和Goodman(1976)強調臨時性組織的時間有限性和任務復雜性，將臨時性組織定義為“一群擁有不同技能的人在有限的時間內共同完成一項復雜的任務”。Packendorff(1995)認為臨時性組織“有預先確定的時間點、績效評價標準和復雜的角色及數量，通過有意識的組織努力和協(xié)作完成非常規(guī)任務?！盉ooth等(2002)以電影制作團隊為例提出了臨時性組織中人員和資金的臨時性。Turner和Mǜller(2003)認為臨時性組織是分配資源和管理變革的機構。Burke和Morley(2016)強調團隊的臨時性，認為臨時性組織是“一群相互依賴的組織參與者為了完成一項復雜任務而組成的臨時群體”。盡管不同定義存在細微差別，但研究者普遍認為臨時性組織有一個事先確定的終止點。

綜合Lundin和S?derholm(1995)的臨時性組織理論，以及Bakker(2010)和Burke、Morley(2016)的臨時性組織綜述，臨時性組織的基本內涵可被界定為三大部分：時間、任務和團隊。

1.2 時間

時間是臨時性組織理論中的基本內容，也是與永久性組織最鮮明的區(qū)別。臨時性組織的時間主要有兩個特點：有限性和以被感知的線性形式(linear form)存在(Lundin和S?derholm，1995)。

1.2.1 有限性

Lundin和S?derholm(1995)認為，臨時性即有限性。臨時性組織有明確的起止時間，以組織的成立為起點，以對項目的評價為終點。Packendorff(1995)提出了相似的看法，認為臨時性組織有預先確定的時間點，并且這個時間點取決于團隊成員的共同預期。但在這之后，Lundin和S?derholm(2013)重新解讀了項目的“最終狀態(tài)”并修正了原有觀點，認為項目的實際結束時間并不能事先確定，因為最終狀態(tài)與項目的未來設想和團隊經驗有關，在項目的生命周期中隨時間變化。但重要的是，最終狀態(tài)是必然存在的，項目預先已經設定了結束時間，并將此作為團隊共同努力的目標。例如，在“拯救老鷹計劃(project)”中，項目何時結束無法提前確定。Winch(2014)認為有限性實則強調項目的確定性，即所有參與者在項目一開始便知道項目在未來某個時點會終止。因此，臨時性組織的有限性是一種被組織參與者所感知的特性。項目不一定有可提前確定的結束時間，也不一定能在較短的時間內結束，但可以確定的是，它會在未來某個時點終止。

1.2.2 以線性形式存在

對組織的時間形式主要存在兩種認知：

一種觀點認為，組織成員所感受到的時間是以線性形式存在的。時間以線性的形式發(fā)展，過去的事件永遠不會在未來再次發(fā)生，即組織的發(fā)展過程是一次性、非循環(huán)的。計劃者需要限制對時間的使用，因為可用的時間在不斷減少(Hassard，1996)。在線性的時間維度中，新形式的組織在舊組織的基礎上發(fā)展，形成新的知識和見解(Lundin和S?derholm，1995)。

另一種觀點則認為，在人們的感知中，時間的發(fā)展是周期性的，過去的事件會在未來重復發(fā)生(Crossan，2005)。這種重復性不是指事物的完全重復，而是指事物具有周期性變化。組織通過對過去的解釋和學習，重新制定慣例和行為，并在循環(huán)周期中采取不同的行為方式(Clarks，1978)。

與永久性組織不同的是，學者們普遍認為臨時性組織的時間從組織的起始到終止以線性的形式存在，并且不斷被消耗。這種線性形式表明，對于臨時性組織而言，時間是一種一次性“資源”，使得組織過程也是一次性的。而正是由于時間的這種特性，臨時性組織內的計劃者能夠將時間劃分為不同的階段，對之后的工作進行預測和規(guī)劃(Lundin和S?derholm，1995)。

1.3 任務

1.3.1 任務的作用

在臨時性組織中，任務的作用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

第一，任務是臨時性組織成立的原因。臨時性組織的成立，通常是由于上層組織需要完成某種變革(change)，如進行組織架構的調整、創(chuàng)新管理或者完成復雜生產任務。上層組織組建臨時性組織，并要求它在有限的時間內完成這項變革任務。

第二，任務是臨時性組織發(fā)展的主要動機。臨時性組織成立后，組織成員會圍繞任務采取一系列行動。因此，臨時性組織以任務為導向，時刻關注行動是否偏離了任務。任務完成后，臨時性組織會被解散，這與永久組織相區(qū)別。永久組織不會隨著一項任務的結束而解散(Lundin和S?derholm，1995)。

1.3.2 任務的特征

臨時性組織的任務具有以下特征：

一是獨特性(Goodman和Goodman，1976；Lundin和S?derholm，1995)。臨時性組織所處的環(huán)境通常是唯一的，不會在未來重現(xiàn)，因此這種環(huán)境下的任務也是獨特的。獨特任務的發(fā)展具有不可逆性和未知性，這使得項目成員在完成任務的過程中，除了從其他領域尋找經驗之外，還需要采取有遠見并具有靈活性和創(chuàng)造性的行動。

二是有限性。有限性包括數量和時間兩個方面。通常，上層組織只會將一個或者幾個變更任務交給臨時性組織，同時會限制任務范圍，并對任務內容加以說明。由于臨時性組織會在未來某個時點解散，因此任務可占用的時間也是有限的(Lundin和S?derholm，1995)。

三是不確定性(Burke和Morley，2016)。從信息角度，任務不確定性是指執(zhí)行任務所需的信息量和組織已經擁有的信息數量之間的差異。任務的獨特性和項目的復雜性會導致任務的不確定性(Burke和Morley，2016；Tatikonda和Rosenthal，2000)。項目成員面臨的任務越獨特，所能利用的經驗就越少，他們不得不在行動中進行嘗試和創(chuàng)新，這就導致任務的發(fā)展難以預測。同時，有些任務無法在一開始就被準確地定義，只能在執(zhí)行過程中逐步形成清晰的輪廓(Lundin和S?derholm，1995)。項目的復雜性包括項目的動態(tài)性和社會、政治環(huán)境的復雜性等。項目中的變化，如管理團隊、供應商的變化，以及項目從環(huán)境中所獲得的支持力度、政治透明程度等都會影響項目的復雜性，進而導致任務的不確定性(Geraldi等，2011)。

1.4 團隊

臨時性組織的團隊具有3個特征：

一是團隊以任務為導向。上層組織通過建立臨時性組織來達到變更目的，因此，臨時性組織團隊以完成這一變更任務為最終目標。這一任務在項目實施前會被進一步劃分為多個項目目標(如質量、工期和投資目標)，在整個項目運行過程中，所有的行動都圍繞這些目標進行制定。由于臨時性組織的時間以被感知的線性形式存在，時間可被劃分成多個階段進行預測和規(guī)劃，因此，團隊可圍繞任務在這些不同階段采取相應的行動。

二是團隊具有事先明確的終止時點。當臨時性組織的任務完成、預期的變革實現(xiàn)之后，團隊就會宣告解散。因此，臨時性組織的團隊具有預期的生命終點。

三是團隊依賴于其他組織環(huán)境。這種依賴性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人員的依賴性和資源的依賴性。團隊成員在加入項目之前，通常是某個永久組織中的一員；在項目運行過程中，可能會受到原組織的影響；在項目結束、團隊解散后，又會回到原組織中去。因此，團隊成員來源于其他組織，在項目期間和項目結束后依然屬于其他組織(Lundin和S?derholm，1995)。同時，由于項目是臨時建立的，項目團隊本身所擁有的資源有限，在項目運行期間，需要上層組織提供資源支持以保證臨時性組織順利完成任務(Turner和 Müller，2003)。

2 臨時性內涵的重新認識

上文提到，臨時性組織的基本內涵包括時間、任務和團隊。Lundin等(2003)進一步總結了臨時性組織在目標結構、時間維度、邊界、參與者、控制方式5個方面的特征。但這種對臨時性組織內涵研究的視角只考慮了項目內部各個因素之間的聯(lián)系，忽略了項目與環(huán)境之間的相互影響。實際上，項目管理實踐被認為是一種社會行為(Cicmil，2006)，把項目當作“孤島”進行研究存在一定的局限性(Engwall，2003)。項目不僅受到歷史和未來因素的影響，還與所處環(huán)境中的社會規(guī)范和傳統(tǒng)相聯(lián)系。因此，對臨時性組織的研究應當考慮其情境因素，主要包括組織情境、社會情境、制度的嵌入性和時間維度的嵌入性4個方面。

2.1 組織情境

組織情境指臨時性組織所在的上層組織環(huán)境。根據視角不同，可將臨時性組織劃分為兩種形式(表1)，分別是組織內項目和跨組織項目(Burke和Morley，2016)。

表1 臨時性組織的兩種形式

注：TO即臨時性組織Temporary Organization的縮寫形式。

2.1.1 組織內視角

臨時性組織是一種實現(xiàn)上層組織變更目的的有效形式(Turner和Müller，2003)。具體來說，臨時性組織不僅能幫助上層組織完成組織架構的變更、建立有效的組織結構和系統(tǒng)(Winch等，2012)，還能推動上層組織的制度變遷(Tukiainen和Granqvist，2016)。以IBM公司為例，為了挽救業(yè)績下滑的局面，其在1996年成功轉型為項目化組織，成立了項目管理中心，以項目管理的方式實現(xiàn)組織變革目標。

臨時性組織與永久組織之間存在許多矛盾。Burke和Morley(2016)概括了4個主要矛盾：一是關于項目應從更廣泛的組織環(huán)境中脫離還是嵌入的問題；二是知識在更廣泛的永久組織中傳遞的問題；三是人力資源管理的問題；四是資源依賴的問題。

2.1.2 跨組織視角

跨組織關系包括項目與客戶、供應商、服務提供方和其他利益相關者之間的關系(Sydow和Braun，2017)。Turner和Müller(2003)研究了項目經理和項目發(fā)起人的委托代理關系，并認為這種關系使雙方之間存在逆向選擇和道德風險問題。

組織間項目(IOPs)具有四大特征：

一是IOPs能在項目與項目之間充當連系的橋梁。組織間的關系可能會在項目結束后處于“潛伏”狀態(tài)，直到在未來的項目中被重新“激活”。IOPs就是通過這種方式連系不同的項目。

二是IOPs能通過組織間團隊影響組織的科層關系。每個組織都有各自的科層和文化，當組織邊界交叉時，組織需要共同定義IOPs中的人員角色，使IOPs成員能夠在不同的科層上同時工作。

三是IOPs能模糊組織邊界。當不同組織的成員被分配到項目中時，他們會相互合作，共同努力，以完成給定的任務。此時對于項目成員來說，是否來自同一個組織就沒那么重要了。

四是IOPs能重新建構項目成員的行為。為了完成任務，不同組織的成員在IOPs中需要有與所屬組織相區(qū)別的行為框架。這種框架使IOPs成員的行為既要與所屬組織保持一致，還要與IOPs相一致(Sydow和Braun，2017)。

建設工程項目就是典型案例。一個建設項目的實施往往涉及業(yè)主、承包商、設計方、監(jiān)理單位、供應商等多個主體，他們通過一個或多個不連續(xù)的項目建立或維持合作關系。項目成員以及項目經理從參與方組織中調派，在項目建設過程中以實現(xiàn)工程的投資、進度和質量三大目標為共同愿景而合作，但同時又需要保證項目的結果符合各自組織的發(fā)展戰(zhàn)略和利益。

2.2 社會情境

社會情境包括組織環(huán)境之外更廣泛的因素，如行業(yè)、認知群體以及人際關系網絡(Sydow等，2002)，充滿了不可預測性、控制、合作等的沖突(Cicmil，2006)。

項目網絡(Project Networks)反映了項目所處的社會情境。項目網絡是基于項目的關系的動態(tài)集合，包括組織間和個人之間的相互關系(Manning，2005)，通常由潛在的項目合作伙伴組成。

項目網絡的管理者主要通過建立和更新基于項目的聯(lián)系，聚集潛在的項目合作伙伴，以及維護核心項目伙伴關系這3種方式，為臨時性組織提供制度和資源支持、保障信息的有效傳播(Manning，2010)。為了穩(wěn)定項目網絡中的關系，例如保留某些客戶關系，有時需要改變項目的需求；長期來看，項目網絡能夠幫助管理者尋找到更多的項目機會，創(chuàng)造項目收入，擴大項目業(yè)務。

在項目網絡中，除了正在發(fā)揮作用的項目網絡關系，被忽視或未被充分利用的“休眠”關系(Dormant Ties)同樣可能是項目中知識和社會資本的寶貴來源。因此，處于“休眠”狀態(tài)的項目網絡關系如果被重建，可以和現(xiàn)有的網絡關系相結合，使項目在效率、新穎性、信任和共享等方面獲得更大的提升(Levin等，2011)。

2.3 制度的嵌入性

制度包括組織間制度、社會網絡制度、所在地制度以及制度變遷過程，具體形態(tài)包括但不限于正式組織(如協(xié)會、銀行)、正式規(guī)則和制度、非正式規(guī)則(共同行為規(guī)范和潛移默化的信念等)(Sydow和Staber等，2002)。制度能夠為項目創(chuàng)造環(huán)境和提供支持(Morris等，2011)。

在項目開始之前，項目就已經與過去的制度建立了聯(lián)系，并且項目成員會在項目實施過程中利用過去的慣例和規(guī)則(Maaninen-Olsson，2007)，這使得項目活動受到制度框架的影響。反之，項目也能影響制度的形成(Sydow和Staber，2002)。一個典型的案例就是裝配式建筑。我國建筑工業(yè)化起步較晚，近幾年國家大力推廣裝配式建筑的發(fā)展。隨著國內該類項目數量的增加，相關的政策法規(guī)進一步成熟完善、更加適應國情。此外，制度嵌入性的程度還能影響項目網絡的生存和增長能力(Burke和Morley，2016)。在項目中，當來自不同制度和文化背景的人互相打交道時，制度的存在會使他們之間的溝通和理解更具挑戰(zhàn)性(Maaninen-Olsson和Müllern，2009)。

2.4 時間維度的嵌入性

雖然臨時性組織存在的時間是有限的，但是它所嵌入的網絡在組織成立前已形成，在組織解散后仍存在，所以應當考慮項目過去的經歷和對未來的期待對項目的影響(Sydow等，2002)，拓寬臨時性組織的時間維度。

首先，過去和未來的項目(可能性)會對當前的項目產生一定影響。例如，電影公司在一開始將某三部曲小說改編成電影時，就已知有出續(xù)集的可能性，因此第一部電影的制作會受到這種想法的影響(Stjerne和Svejenova，2016)。同樣，在建設工程領域中，新建隧道項目的決策、方案設計、施工組織等都需要考慮同地區(qū)已有公路、高架等其他交通方式的影響。

其次，項目還受到已有政策、制度、團隊成員經驗、同時進行的項目和對項目未來設想的影響。例如，國家體育館“鳥巢”的建設與同期在建的80多個場館需要進行統(tǒng)一籌劃，合理布局，以達到最佳規(guī)模效益。這些因素的共同作用也使得在某電力公司中，一個項目雖然沒有成熟的項目管理制度和經驗豐富的項目經理，卻依然獲得了成功，而兩者兼具備的項目卻失敗了(Engwall，2003)。組織間項目的臨時性效果也受到過去和未來的影響(Ligthart等，2016)。項目過去合作的經驗以及對未來的機會成本的評估是臨時性組織建立重復性合作伙伴的驅動因素(Ebers和Maurer，2016)。

3 結語

臨時性組織理論是Lundin和S?derholm(1995)在隔離項目與環(huán)境的視角下提出的。然而這一理論對項目管理的參考價值存在局限性，因為項目所處的實際環(huán)境很復雜，充滿不確定性。在之后的研究中，學者們更多地將項目置入組織、社會情境中考慮，擴展項目的時間、空間維度。這拓寬了臨時性的概念，挑戰(zhàn)了臨時性組織只存在于受限制的、封閉的時間范圍內的觀點。從時間維度上來說，臨時性組織只是具有形式上的明確的起點和被感知的終點，但并不是與過去和未來完全隔離，而是會受到其他組織、項目網絡、已有政策和制度、過去的經驗和知識以及參與者對項目未來設想的影響。

近30年來，對臨時性組織的研究呈現(xiàn)指數式增長。這一現(xiàn)狀說明臨時性組織這一概念已經得到了廣泛的認可，尤其是獲得了組織和管理科學領域的認可。時間、任務、團隊和各種情境因素也逐漸成為臨時性組織的核心內容。

未來的研究應當更多關注臨時性組織與情境的交互性，如項目網絡、永久性組織、制度環(huán)境和時間維度等；關注邊界特征對組織內部行為、組織結構的影響；研究一些特殊的臨時性組織(如救災項目、急救項目、大型復雜工程、PPP項目等)可能具有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