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邦桁
爆竹聲聲,煙火的氣息,撩動著鼻翼。又是大年三十。
車窗外,大山快速逆行的節(jié)奏,詮釋著爸爸媽媽回鄉(xiāng)的急切。但我的心卻焦灼起來。
幾年前的春節(jié),我們剛到場鎮(zhèn)口,須發(fā)俱白的大叔公就把我們接下,從背篼里取出長統(tǒng)靴讓我們換上。一路上,只見大山雄峙,翠柏彌望;泥濘山路,斗折蛇行;路旁衰草,沒過了統(tǒng)靴。我們打著傘,深一腳淺一腳地走?;氐角嗤呃险?,我們已渾身是泥。脫下統(tǒng)靴,我的腳板火辣火辣的,還冒起了血泡。無趣、惱怒摻和著寒風,裹挾著我。我坐在黑黢黢的灶屋里,蜷縮著,一個勁兒地向灶里添柴草,烤火御寒。
沉思中,車緩緩停下。我打著呵欠下了車,眼前情景卻讓我精神一振。身著盛裝的一大群人圍過來,簇擁著我們,有我認識的,也有我不認識的,須發(fā)俱白的大叔公赫然其中。大叔公的手緊拉著我,粗糙中透著溫暖。他連聲激動地說:“孫啦,你們回來了。公路修好了,再也不用受那苦了?!卑缀右宦N一翹的。放眼望去,一條水泥路蜿蜒到了家門口。
人群簇擁中,我們來到院壩。一番景象讓我完全呆住了。院壩周圍,十多棟小樓和諧地佇立著。兩層的小樓白墻黑瓦紅門,陽臺錯落,精巧別致。小樓四周,果樹成行,蔬菜成垅。眼前,完全沒了昔日情景:穿斗老宅,青瓦篾墻,地基沉陷,經(jīng)風疑倒。院壩里,十多個方桌整齊擺開,忙碌的人們往來如織,活潑的小孩追逐嬉戲。一個齊腰高的小男孩,側(cè)仰著腦袋,圓溜溜的眼睛打量著發(fā)呆的我,他紅彤彤的臉、紅彤彤的羽絨服,簡直一個年畫福娃。
大聲招呼中,大家圍滿了飯桌。大叔公拉我坐在他旁邊。“鄉(xiāng)親們——”主持人一手拿稿子,一手拿話筒,拉長聲調(diào)講起話來:“今天是大年三十,我們在這里舉行壩壩宴,一起分享脫貧奔康的喜悅?!薄皩O啦,你莫管,餓了,快吃?!贝笫骞呎f邊把一塊肉挑進我的碗里。海帶燉豬蹄、蘿卜燒鴨、咸菜扣肉……一大桌菜飄蕩著香味濃郁的氤氳熱氣?!艾F(xiàn)在,我宣讀孝老愛親名單、致富能人名單……”“請欣賞快板——《說路》!”“要說路,就說路,祖祖輩輩羊腸路,腳板走大草坡路,草鞋穿爛泥巴路。要說路,就說路,村里通了脫貧路,出門就是水泥路,田間修了致富路……”歌聲、掌聲、歡呼聲,一浪蓋過一浪。大叔公不斷地給我挑菜,我饕餮著豐盛美食,也饕餮著這美好氛圍?!敖裉?,有個老壽星過生日,我們歡迎……”大叔公走上主席臺,清了清嗓子講起來:“我81歲了,土都埋到下巴了,過上這樣的好日子,我高興,感謝黨的政策好!”喇叭里生日歌響起,全場的人都擊掌高唱。大叔公翕動著嘴唇,白胡子微微顫抖,眼里分明噙著淚花。我的心激動得像大叔公的白胡子一樣微微顫抖。
飯后,大叔公帶著我們看房子,邊看邊介紹:有衛(wèi)生廚房了,有坐式馬桶了,有淋浴了,人畜分開不臭了……他的話語充滿著自豪,白胡子一翹一翹的。
人群簇擁中,我們就要回城了。大叔公粗糙又溫暖的手緊拉著我,連聲說:“公路修好了,再也不用受那苦了,多回來看看。”白胡子一翹一翹的。
車緩緩啟動了,一路回望:青山如黛,輕煙浮繞,村落點綴,安謐祥和。環(huán)山公路,如飛天玉帶,勁舞其間?!坝駧暄旬嬀硇?,郭沫若的詩此時最應景。”爸爸感慨地說。我說:“畫卷秀似乎更貼切?!卑职终f:“有秀氣,更有雄氣,這是中國脫貧道路的恢宏之氣?!?/p>
一路無語。我的耳畔反復回響著一個聲音:公路修好了,再也不用受那苦了……車窗外,一幀幀撲面而來的鄉(xiāng)村畫卷,如多彩樂章,撩動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