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圓緣
偶然間,放學路上遇到一條小巷,橘黃色的光線透過窄窄的門面,斜射進來,灑滿被歲月磨刻出條條裂痕的青石板路,放學歸來的孩子們相互打鬧著,似一群嘰嘰喳喳的小雀。
記憶中也有一條小巷,所謂假作真時真亦假,面前的小巷仿佛在對我說:歸來吧!
青磚灰瓦,總是籠著淡淡的炊煙,比普通江南雨巷的委婉柔美多了絲親切與溫馨。
每每到了飯點,巷子里總傳來高亢的叫喊聲:“嘿,老鐵匠,吃飯了嗎?到我家吃吧?!薄袄钜?,有料酒嗎?借我用點?!薄皬垹?,拿點蒜走吧?!弊鳛楹⒆拥奈覀兛偸菗沃笕酥g的送貨員亦或是傳話筒,懷中抱著瓶瓶罐罐走百家串千門,時不時還能嘗到東家的肉西家的蝦。
巷子似一條望不到邊的黛色飄帶,將千家萬戶串在一起。
巷口有一戶打鐵的人家,小小的店鋪中布滿黑漬,打鐵的是一位姓時的老人,每每路過總能看見他身著一條黑色的大圍裙,一只腳搭在鐵具上,另一只穩(wěn)穩(wěn)地踩在地面,手提一柄大鐵錘,對著剛出爐的器具敲敲打打,爐子里燒得通紅的烈火照亮了他黝黑的臉龐。那時總認為老人是哥哥們口中常說的武俠小說中流落天涯滿心壯志的英雄,對他充滿敬佩。老人的孫女總坐在巷口,于是我們一大群小孩便擁簇在她身邊討好她,只為得到一件蓋世英雄用邊角料做的鐵刀。
午后的三四點,風輕云淡,忙碌了一晌午的女人們紛紛將板凳搬出門外,倚著墻,坐著手中永遠做不完的縫補,男人們則三五一群坐在門檻上手捧一杯茶大談國家時事,而像我們這樣的小孩是不必做作業(yè)的,于是便三三兩兩地站在巷口,只為等待那一聲說唱般的“賣糖——葫蘆——呀——”賣糖葫蘆的女人推著一輛三輪車,車把上做了一個草扎,上面插滿了裹著晶瑩糖衣的山楂,那時一串只要五毛錢,但我們是沒錢的,只能在三輪車后邊大叫一番:“王媽媽糖臟,王媽媽糖臭,王媽媽糖最難吃?!闭f完便一哄而散,東躲西藏,任那女人下車來四處追趕也是找不到的,她只得翻翻白眼,繼續(xù)那說唱般的“賣糖——葫蘆——呀——”
傍晚時分,大人們排隊找巷尾的老李子磨剪子戧菜刀。玩困了的我靠在奶奶肩上看鈍了的刀具在那雙粗糙的大手下與青綠色的磨刀石穩(wěn)穩(wěn)地接觸,漸漸明亮,磨出一道清澈明亮的銀線來。
歲月變遷,隨時光流逝,小巷中的孩子都已各奔東西,我也隨父母來到城里。幾年后,小巷要拆遷了,我才又回到了最初那個最真實的小巷。
我甚至不用想象,因為當時的我就是這樣。懷著滿滿的期許穿過高山,越過深谷,穿過叢林,拒絕過數(shù)不清的浮華與喧囂,可你風塵仆仆地趕到,卻只見滿目瘡痍,路的盡頭什么都沒有……哦,有的,有一個死胡同,一間支離破碎的茅屋,一張白紙黑字的判決書,或者——一堵冰冷的南墻。
看著那堵墻,我不停地想象,如果漁人沿溪而行,看到的卻不是落英繽紛;如果五月花號在海上顛簸了六十五個日夜,卻未等來踏上美洲大陸的那一天;如果魯濱孫在荒島上守了二十多載,卻最終客死異鄉(xiāng)再未踏上故土……
小巷最終還是被高樓替代了。我從不知道回憶是個如此可怕的東西,甚至讓我不愿告訴自己:現(xiàn)在在你面前的,不是最初那個承載你無數(shù)回憶的小巷,你的小巷,只在夢中了。
我看著眼前這條看似熟悉的小巷,恍然覺得陌生起來。
(指導老師:石月琴)
老師點評
文章敘述了“我”在放學路上看見了一條似曾相識的小巷,從而回憶起“我”的溫馨的往事,語言生動優(yōu)美,感情樸素真摯。回憶的溫馨與遺憾的現(xiàn)實,令人惋惜,更令人反思!文章讀來耐人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