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同
“難忘前輩辦學的艱辛,劍凡堂里油燈長明,思源橋下流水的回聲,那是名師親切的叮嚀……”在周南實驗中學就學的日子里,每天吟唱著校歌,仰望首任學校創(chuàng)辦人、著名教育家朱劍凡的雕像,凝視他那深邃的眼睛,周南學子仿佛穿越時空,領悟到他那“教育救國”的信仰,觸摸到他“毀家興學”的“初心”。
朱劍凡原名周家純,號呂生,1883年出生在寧鄉(xiāng)。入民國后改名朱劍帆,“帆”字以后又簡寫為“凡”。
朱劍凡是朱元璋的二十七世孫,父親周達武(因戰(zhàn)亂避禍改姓為周)乃湘軍將領,可謂家世顯赫。但當時中華民族面臨空前的危機,國破積弱,朱劍凡并沒有過上安逸生活。受王夫之、魏源等先賢憂國憂民思想影響,朱劍凡立志“戍武救國”,卻因視力不及格被拒于日本士官學校門外。在弘文學院學習期間,朱劍凡結識了黃興、陳天華等革命志士,轉而“政治救國”。他勸說岳父起兵抗擊入侵國土之沙俄,遭到反對。從此,他“破滅了對當權人物的幻想”。
“男兒當自強?!睂矣龃煺鄣闹靹Ψ沧詈蟀阎鞠虼_定在興辦女學上,以期“教育救國”。據(jù)朱劍凡長子朱伯深回憶:“先父痛心自己母親姚氏的遭遇,這是他辦女子學校動機之一。”朱劍凡的母親姚氏,是父親周達武領兵入川時擄來的三姨太,一直受到正室虐待,時被責罵鞭撻,朱劍凡認為“女子沉淪黑暗,非教育無以拔高明”,期望“使全國婦女和男子平等”。
1905年5月,朱劍凡將自己在長沙泰安里“蛻園”的部分私宅園林無償捐出作為校舍,辦起了女子學校。為免遭查封,朱劍凡以塾館的合法形式將女校命名為“周氏家塾”。那一年,朱劍凡才22歲。“也許他有些叛逆,也許他有些瘋狂……但他在我們心中,是一座永恒的豐碑。”周南學子每次憶起朱劍凡,總是仰慕不已。
辛亥革命以后,朱劍凡多方努力,爭取湖南省都督府批準將周氏家塾改為周南女子師范學校。校名定為“周南”,意為宣揚“正始之道,王化之基”,為了“樂得淑女”,培養(yǎng)賢才。此后,朱劍凡將自己宅后全部園林立契捐贈周南。為了辦好周南,朱劍凡先后捐贈資產價值11萬余塊銀元。
創(chuàng)業(yè)難,興業(yè)更難。雖然周南因教學成果顯著受到政府支持,但仍然入不敷出,教學經費捉襟見肘。
為籌集教學經費,朱劍凡常懇求節(jié)儉一生的母親解囊救急,下跪陳述其理想志愿,得到援助。朱伯深回憶說:“我在孩童時代,曾多次親見父親跪在姚氏祖母膝前撒嬌、啼哭,乞求給錢支付家塾經費?!敝靹Ψ驳钠拮邮峭砬迕純山偠轿汗鉅c的女兒魏湘若,嫁給朱劍凡后沒有“享過一天?!?,對丈夫的事業(yè)支持有加,曾變賣了自己全部陪嫁的金銀首飾及珍貴皮服等,資助丈夫辦學。
母親去世后,朱劍凡加大了對學校的建設力度。他變賣田產,將園林改為校舍,填池蓋房,置辦桌椅、教學儀器、體育設施等,“教學之風昌盛”。
朱劍凡為建校心力交瘁,為教學更是殫精竭慮。他為振興周南,求賢若渴,廣納人才。周南初創(chuàng)時期,朱劍凡就邀請徐特立為學生講授國文、史地,備受學生歡迎。朱劍凡還資助徐特立前往上海、日本考察教育,求得新知。徐特立自此對朱劍凡倍加推崇尊敬。據(jù)朱伯深回憶:“直到1932年先父去世前,他(指徐特立——編者注)哪怕寫一個便條給先父,都署名‘受業(yè)徐特立?!?/p>
當時,周南女校開設了英文課,但教員卻十分缺乏。朱劍凡重金聘請謝仲仁來校授課,誰知謝仲仁剛教了一個學期就請辭。朱劍凡苦苦相求,謝仲仁仍不為所動,執(zhí)意還鄉(xiāng)。無奈之下,朱劍凡竟然跪了下來,替學生乞求謝仲仁留教。謝仲仁為其赤誠所感,克服困難留了下來。
“男兒膝下有黃金?!敝靹Ψ矠榱私逃蚯竽赣H,跪求教師,卻拒絕北洋軍閥政府國務總理邀請他出任教育長,更拒絕與湘督合作。朱劍凡為興教下跪,卻斷然拒絕高官厚祿,讓人們看到了他“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令我不得開心顏”的高尚品格和浩然正氣,難怪毛澤東也夸贊他“是一個很有骨氣的人”。
由于朱劍凡的嘔心瀝血,周南影響漸大,一些名師聞風而至。除了徐特立,李士元、周震鱗、熊瑾玎,共產黨人周以栗、張唯一、陳章甫,全國名詩人吳芳吉,古典專家李肖聃、楊樹達、周世釗、唐梅村等都先后在周南任教。
“清后禁女學,諭旨何森嚴。非有朱先生,安能有周南?!敝苣显泜鞒皇住都o念朱校長》的歌,歌詞贊譽朱劍凡為教育界樹立了榜樣,成為培育國民精神的標桿。
其實,早在1903年,長沙就有民主第一女學,隨后又有淑慎女校,但是兩校均于1904年秋被清廷勒令停辦,成為封建禮教的犧牲品。
為了周南的生存和發(fā)展,朱劍凡與封建“衛(wèi)道士”斗智斗勇,沖破封建禮教的桎梏。周南女校成立之初,男教員多,然“男女授受不親”不能面對,更有一些劣紳以“男女混雜非禮”為由,誣蔑攻擊朱劍凡。但朱劍凡辦學之志甚堅,機智地借用慈禧“垂簾聽政”的做法,在男教員與女學生之間用竹簾隔開“垂簾授課”,聞聲不見人。因為誰也不敢質疑慈禧“垂簾聽政”與男大臣“男女混雜非禮”,避免了不少麻煩。這在今天看來,有的人甚至認為朱劍凡當時的做法“是個笑話”,但在當時的形勢之下,這種做法無疑是需要大智慧、大勇氣的。
與當時私塾學堂不同的是,周南女學偏重于學以致用,學生在開智明理的同時,也能有一技之長。有個叫友姑的尼姑,刺繡堪稱一絕,朱劍凡請她到周南教女工,不少學生能憑此技養(yǎng)家。同時,朱劍凡給友姑取名李淑儀,安排她在周南最后一班的師范科就學。李淑儀珍惜學習機會,居然學業(yè)有成,50歲時應聘到印尼教學,不幸因病身故船上,海葬在西南太平洋。朱劍凡聞訊長嘆:“友姑精神不死?!彼嵌嗝聪M懈嗟摹坝压谩背砷L,多么希望所有的周南女生乃至全國女同胞都像友姑一樣自立自強!
朱劍凡開門辦學,制定了校訓:自治心(節(jié)制整潔)、公共心(博愛仁?。?、進取心(勤勉耐勞)。既使學生養(yǎng)成了勤勉學風,也營造了活潑氣氛,使周南吹進清新之風,學生與校長之間既是師生,也是益友。據(jù)朱伯深回憶:“我家里時常有周南學生到訪,她們和先父暢談各種問題:個人困難、家庭糾紛、學習方向、擇業(yè)方向、世界觀等。如陳舜琴回麻陽,李宗蓮回湘潭,向警予回溆浦,都要在自己的縣城里辦學;如蔡暢、勞君展、魏璧等要赴法勤工儉學……她們都曾造訪……總是帶著滿臉疑難而來,又帶著滿面笑容離去?!?/p>
“名出國風,聲蜚海外,桃李遍神州,煌煌業(yè)跡昭史冊……”周南為紀念朱劍凡建造的“劍凡堂”門前的對聯(lián),正是對朱劍凡一生的中肯評價。從周南女校走出了向警予、楊開慧、丁玲等一批優(yōu)秀的女性,朱劍凡無愧“煌煌業(yè)跡”。
“周禮盡在,南化流行?!敝靹Ψ簿癫恍啵苣稀安煌跣摹北厩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