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海洲
我聽說人死的時候會感覺自己的一生就像一場夢,最后在夢醒的時候或滿足或遺憾地離開這個世界,誰都逃不了。
詩人顧城說自己第一次意識到死亡是在五歲的時候。那時他剛生完一場重病,一個人躺在床上久久地凝視白色的墻壁,他開始意識到時間,意識到所有東西都在一點點地流逝直到消亡,帶著不可抗拒的速度。我不記得自己從什么時候開始意識到死亡,意識到時間,事實上,直到現(xiàn)在,我還是不清楚死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生命這條大河滾滾流淌,不舍晝夜,死亡微小、匆忙,驚不起一點浪花。和大多數(shù)人一樣,我不愿意,但也不得不接受死亡。莊子曾這樣說:“予惡乎知悅生之非惑邪?予惡乎知惡死之非弱喪而不知歸者邪?”貪戀活在世上可能只是一種迷惑,厭惡死亡可能和年輕人渴望遠游厭惡回家的道理是一樣的。我達不到莊子“善生善死”的境界,但我明白人的一生不過是一場夢,留下的也只是一點蟬殼蛇蛻。沒有人會知道我來過愛過活過,沒有人會在意我離去的時間地點原因,泥土建立一切也掩埋一切,不著痕跡。
《短歌行》是怎么唱的?“對酒當(dāng)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人生不僅短暫而且艱難,會有很多痛苦要經(jīng)歷,但這中間應(yīng)當(dāng)有一段有花有樹的生活??赡芤粋€人到死的時候也不能給這世界留下些什么,從這個角度看,他的一生無疑是平淡無趣的。但他一定深愛著或深愛過一些人或東西,深愛著他活過的每一天,如果從這個角度看,他的生命卻是豐富多彩而有價值的。
北齊的顏之推在《顏氏家訓(xùn)》里說:“夫修善立名者,亦猶筑室樹果,生則獲其利,死則遺其澤?!本退闳松駢粢粯佣虝海退慊盍艘辉庖膊灰欢ㄓ写蟮淖鳛?,但也要學(xué)會抓住每個快樂的瞬間,抓住身邊的每一個小幸福。當(dāng)然,這并不意味著要因此沉迷享樂、消極度日而忽視生命的價值。生命的價值就像用一生的時間去建造一所房子、種下一棵果樹,活著的時候可以借此生活,死去以后也能給世界留下點什么。這便是沈從文先生說的“優(yōu)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
普魯斯特說:“我終將遺忘夢境中的那些路徑、山巒與田野,遺忘那些永遠不能實現(xiàn)的夢。”我知道人生短暫,我也知道熱愛生活的必要。
所以我仍然熱愛我生命中的一切,哪怕浮生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