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名
我叫馬楠楠,今年27歲。
有人說我長得像現(xiàn)在很紅的鳳姐,他們這么說的時候都在笑,可我覺得他們的笑很涼,涼到我的骨頭里,讓我渾身都疼。說我像鳳姐的人,都是我的客人。
我在一家超市門口賣麻辣燙,一塊錢一串,每天都有很多人把我圍起來,他們都認(rèn)識我,他們說:“馬楠楠,給我一串白菜!”“馬楠楠給我一串紅腸!”只有一個人喊我小姐,很認(rèn)真,他說:“小姐,請給我一串海帶吧,謝謝?!?/p>
他每天都要來我這里吃一串海帶,他一定非常愛吃海帶,他今天來的時候,人潮已經(jīng)慢慢散去,鍋不太熱了,也不太辣了,我覺得有些愧疚,便說:“我請你吃吧?!?/p>
他連連擺手,掏錢包的時候太匆忙,身份證一下子從褲兜里滑落了出來,摔在水洼里,我眼疾手快地幫他撿起來,又用系在腰上的圍裙擦干凈。遞給他的時候,我看清楚了他的名字:李宛白。
李宛白跟我說謝謝,他有些激動,握住了我的手,又馬上彈開,也難怪,我的手不細(xì)膩,而且還有些油膩膩的,不干凈。
李宛白把一塊錢給我,轉(zhuǎn)身要走,卻又折回來,很認(rèn)真地對我說:“小姐,你知道嗎?你長得像舒淇,厚厚的嘴唇,長長的頭發(fā),去燙個卷吧,會更好看的?!?/p>
“舒淇?”我有些吃驚。
他點點頭,沒有笑,嘴巴抿起來,越來越認(rèn)真的樣子。于是,我說:“好,歡迎你再來?!?/p>
不知道鳳姐是誰,但我知道舒淇,她不僅是個美人,還是影后,李宛白說我像她,應(yīng)該在夸我吧。
我這樣想著,竟紅了臉,所以那天我提前收工,準(zhǔn)備找劉洪買張舒淇的碟。劉洪就在我旁邊,我們做了兩年的鄰居,他賣盜版碟的。
我對他說:“我要一張舒淇的?!彼犃?,眼睛立刻瞇起來,嘴巴咧開,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他把十幾張碟擺成一個扇形要我挑,我看花了眼,說你幫我找一張她是卷發(fā)的就行了。
劉洪隨手挑出了一張,湊到我跟前,一股汗腥味讓我作嘔,他笑瞇瞇地說:“要不要我陪你呀?”那眼神恨不得把我吃了,我慌忙推開他,沖他呸了一口,跑回了家。
可當(dāng)我迫不及待地打開DVD看碟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劉洪騙了我。
那片子里的女人根本就不是舒淇,內(nèi)容更是不堪入目,一對男女糾纏在一起,一臉迷離。我“啪”地關(guān)掉電視,心臟撲通撲通地跳。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我竟然有了幻想,我幻想我的長發(fā)已經(jīng)變成一頭海藻般的卷發(fā),李宛白迷戀著把我的卷發(fā)繞在他的脖子上,我突然覺得有些口干舌燥。
李宛白再來的時候.滿面的驚艷像盛開的桃花,藏也藏不住。
我在他的眼球里,看到摘掉圍裙的我,腰肢細(xì)得可以彎成一枚月牙,多年前買的牛仔褲還不太過時,緊緊地包著我的臀部,我的卷發(fā)是大波浪,跟舒淇的一模一樣。
他說:“原來你可以這樣好看。”我羞澀地遞給他他要的海帶,這次我加熱了,還放了昨天剛調(diào)好的作料,問他:“要不要再吃些別的?” 他說:“不用了?!?/p>
我又趁機問他為什么這么愛吃海帶。他的臉突然烏云密布,他聲音很抖。他說:“我前女友,很愛吃你做的海帶。”
我深深呼吸,風(fēng)吹開了我的卷發(fā),吹走了我僅僅維持了幾秒鐘的驕傲。在這烏煙瘴氣的市場,很容易將塵世的哀傷與市井的惡劣沾染一身,就像我。
他遞給我一塊錢,說:“小姐,給?!蔽液芟胝f,其實你可以叫我馬楠楠的,可是我什么都沒說,馬楠楠是誰呢?她只不過是一個考不上大學(xué),就注定落泊的鄉(xiāng)下人,自卑讓她一直游離,讓她此時一句話也說不出,讓她淚流滿面。
見我一臉哀傷,劉洪大概以為李宛白欺負(fù)了我,都是一個市場的,雖然平時無賴得要命,但關(guān)鍵時刻,他卻能義氣地跳出來,質(zhì)問李宛白,是不是找麻煩?
李宛白一臉錯愕,我推開劉洪,指著他的鼻尖說:“你神經(jīng)病啊,他是我的客人?!眲⒑閰s還是嗆嗆地往前躥,說:“狗屁!客人怎么把你弄哭了?!?/p>
我只能一邊讓李宛白先走,一邊說是風(fēng)大吹沙了眼睛。 劉洪不信,但也沒辦法,李宛白跑掉了,他沖著他小跑著的背影豎起中指。
李宛白再來的時候,還是喊我小姐:“請給我一串海帶,謝謝?!彼桓覍ξ叶嗾f什么,因為劉洪總是仇視著他。
后來,我終于和劉洪打了一架。李宛白剛走,我就轉(zhuǎn)身踢翻了他的小箱子,碟片飛得到處都是。
劉洪跳起來說了好幾個“你”字,終究敗下來,說:“馬楠楠,我只是不想你越陷越深,李宛白跟你是兩個世界的人?!?/p>
我沖他喊:“我不用你管,我就是喜歡李宛白,你有本事連我一起打死啊。”
這時,我的身后有一個聲音沙啞,顫抖,就算不回頭,我也知道,那是李宛白的聲音,他說:“小姐,你多找我錢了?!?/p>
那天晚上很熱,我收了攤子,任憑劉洪在我身后叫囂著:“馬楠楠,沒了我,你什么都不是。”
誰沒了誰還不是一樣活?
我沖了澡,心情也很潮濕,打開電視就是那天劉洪給我的那張片子。我又想起了李宛白。
想起了他把錢還給我,天很熱,他的手卻很涼,我知道他全都聽見了,他卻什么都不說,把錢塞給我就跑了。那一刻我真的很難過,我知道他逃了。
突然,有人敲門,我披起一件睡衣去開門,電視卻忘了關(guān)。
一時間,李宛白跟我相對無言,我說:“你怎么來了?”
他閃進(jìn)我的屋子里,盯著電視一句話也說不出,我拿起遙控器關(guān)掉,他才清了清喉嚨說:“可以陪我聊天嗎?”說著,他抖了抖手中的塑料袋,里面有啤酒跟涼菜。
我們都喝醉了,我倒在李宛白的懷里,李宛白倒在一堆啤酒瓶里。李宛白說:“聽到你喜歡我,我是真的不知所措了。因為我到現(xiàn)在還是愛著我死去的女朋友。她在超市上班,她每天都要去你的攤子買麻辣燙,她說你賣的海帶尤其好吃,像吸了大麻一樣怎么都戒不掉,后來,她真的開始吸大麻了,再后來,她因為吸毒過量死了。
“我記得她說過超市門口有很多家賣麻辣燙的,但只有一個女孩兒長得像鳳姐,她做得最好吃了。于是我就找到了你,馬楠楠?!?/p>
我聽到泣不成聲,原來他早就知道我的名字,可他說“:我找到你之后發(fā)現(xiàn),你很漂亮,你像舒淇,不,你比舒淇還要美,你的東西真的很好吃,也許我的堅持早已不是一種懷念,而是依賴了?!?/p>
是我先吻了李宛白,他并沒有躲。我說了很多對不起,他好像并沒有聽見,只是拼命地吻我,像是要把身體里的酒精全部蒸發(fā)掉一樣,我的卷發(fā)被他散開,散在他的胸膛上,圍繞著他的脖頸,發(fā)絲被他含在嘴里,就跟我幻想的一模一樣,可是我卻還是不快樂。
我從家里出來的時候,李宛白還沒有醒。陽光很好,李宛白很好,可是我卻再也無福消受。
因為我答應(yīng)了劉洪,帶著我這兩年的積蓄跟他回老家結(jié)婚,我想了一晚上,或許劉洪說得對,沒有他,我什么都不是。
李宛白還什么都不知道,我的東西的確好吃,的確讓人離不開,那是因為我的確在里面放了大麻。大麻是劉洪給我的,兩年前他開始販毒,有一天他闖進(jìn)我的家,說很喜歡我,說很想跟我在一起。
我把他往外趕,他卻對我說:“我有一種辦法能讓你的小攤兒變得很火,掙很多的錢?!彼@么說的時候,我的手慢慢松開了,我問他要怎么做的那一刻,我們兩個人,就注定要拴在一起了。
那時我還沒有意識到,劉洪是愛我,可是他的愛是魔鬼,讓我無法逃生。劉洪把我跟他綁在了一起,他說他要是被抓了,也會把我供出來。我嚇壞了,只能答應(yīng)他,賺夠了錢,就會嫁給他。
只是我沒想到我會愛上李宛白,更沒想到,他死去的女友會因為吃了我的東西,而沒控制住自己跑去吸毒。我突然意識到,我的罪惡讓我不能再愛李宛白了。
只是直到夕陽如血,我都沒能等到劉洪。
我打電話給他,關(guān)機,再打給他的朋友,卻聽說劉洪死了,因為他藏毒,被警察抓住,審問的時候他說自己肚子疼,要警察給他止疼藥,吃了沒多久就死了。
后來警察才知道,劉洪的身體里藏著毒品,而毒品因為某種藥物產(chǎn)生了毒性,劉洪根本不是肚子疼,而是自殺了。
得知這個消息,手機從我手中滑落,我想了千百種劉洪自殺的可能性,也許他實在太害怕,也許他實在不能面對,也許他是真的太愛我,所以要保全我。
來往的行人會看到有一個女人,她有一頭凌亂的卷發(fā),用她粗糙的雙手捂住那滿是風(fēng)塵的臉,她一瞬間老了,她明白愛情原來是會殺人的,殺得如此徹底,然后她哭了,再然后她奔向密集的車流,身體被彈起又落下,像罌粟一樣,泛著血腥的紅,在空中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