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為裳
第一次去北京。是跟父母一起。那是個春天。
作為游客,一路走馬觀花,那些書本上的景物放大很多倍,來到眼前,那種感覺,有興奮,也有一點點夢幻。
更夢幻的是在頤和園里。已近晚春,走到一處海棠林,風吹過,海棠花瓣如雪一般紛紛飄落,人在花瓣雪中佇立。想起李清照的那首: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自此春盡,綠肥紅瘦了吧。古人講,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原來,行萬里路,可以印證你曾經(jīng)讀過的文字。
彼時還用數(shù)碼相機,里面要用一張小小的儲存數(shù)據(jù)的卡片。相機帶的卡片很快拍光了,在大柵欄里的一家店又買了一張,那張卡里存了很多記憶。印象最深的是恭王府,某一處,曲徑通幽,陽光從樹葉的縫隙落下來,那些怪石小徑,它們是背景,我們留下了造作的表情。然后某一刻,相機突然就顯示無法讀取數(shù)據(jù),當時還不明白是什么情況,找游人問,有人明白,說是數(shù)據(jù)卡出了問題。心里一涼,找到那家賣卡的店,希望能有技術手段幫著恢復出來那些照片,不然那些浪費的表情與感情要怎么辦呢?可是,店員拿去看了半天,回來說沒辦法,然后設想著各種我操作的失誤。那不過是他們?yōu)橥菩敦熑握业慕杩凇*q記得當時黯然的心情,那時覺得一生不可能有再一次來北京的機會,那些地方也不可能再去一次,再拍一次,仿佛北京白來了一樣。
許多年后,想起這段,已是笑談?,F(xiàn)在到了某一處,偶爾仍會想,也許這一生只會路過這里一次。就像與一些人的緣分,只一面,匆匆別過,或許有一點記憶,或許年深日久,連記憶都湮滅在龐雜的日常里了。
事實上。那次沒壞的那張數(shù)據(jù)卡里拍的照片現(xiàn)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數(shù)字化時代,照片山呼海嘯一般。哪里還談得上什么珍惜呢?
人生這么長。去北京當然不會只有那一次。后來去北京,多半是因為工作。
那一次去,正趕上初冬,心里揣著忐忑從大雪紛飛的黑龍江到北京談工作。彼時倒覺得北京的冬天有些寡淡,沒有雪,到處灰撲撲的。見到了央視的“大褲衩”,果然丑得很。吃了一頓緊張的飯,拿出東北人的誠懇,如履薄冰地接下那份工作。
那之后,去北京的次數(shù)多得數(shù)不過來。只是,再沒第一次去玩時的那種心態(tài)。每次都緊張高效地來去,很少再去跟游人擠那些景區(qū)。
又是一個冬天。談完事,心情不錯,去看了場電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影院人并不多,某一刻,銀幕上猛虎沖過來時,我嚇得從座椅上坐直身子,手里的一桶爆米花撒了滿懷。從影院出來,天已黑,死活打不到車,冷風像條小蟲子往身體里鉆。一個開黑車的師傅一直跟著我,我心一橫,坐上黑車。上車后才發(fā)現(xiàn),車上已經(jīng)坐了一個女人。他們兩個人都沉默著不說話。要知道北京的司機可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間還知國家大事的全能型聊天王,可這兩個人黑燈瞎火的一聲不吭,能不讓人心里發(fā)毛嗎?車子從熱鬧的城里越開越不知道去哪里,我也不敢問。好在正好有個出版社的朋友在酒店等我。于是我就握著電話跟他尬聊。他應該很納悶一向沒幾句話的作者為什么突然口若懸河了起來吧。我一直給自己心理暗示,這里是首都北京。治安狀況肯定沒問題。我跟朋友聊天,也無非是想告訴黑車司機,有人在等我,我不出現(xiàn),麻煩很大。酒店的大樓出現(xiàn)在我面前時,懸著的一顆心才放下,下車時,幾乎腿軟。那趟車車費花了一百多塊,不過還好,至少安全。但我暗自發(fā)誓,以后無論如何都不打黑車了。
再去北京就沒了打不著車的擔憂,有了滴滴打車。當然,也沒了數(shù)碼相機數(shù)據(jù)卡壞掉的不愉快。智能手機隨時照,然后傳到微信、微博上。也就短短的幾年,科技對生活的改變卻如此巨大。讓人感慨。
開始去北京,還都是悄悄地去,悄悄地回,沒有呼朋友喚友的習慣。這兩年,微信的威力巨大,居然聯(lián)系上了北漂的老同學,會想著約出來小聚一下。也就是在約朋友的那一刻,我才醒悟過來,北京與我,已然不是過客與旅游地,它變成了我人生中一個驛站,可以更放松更自在。
多年前,我最愿意停留的城市恐怕就是北京。這里有很多像我一樣為夢想打拼的人,他們從四面八方聚到這里。我一個北漂朋友說當年不想過一眼就可以望到底的人生于是揣著一個月的工資來到北京,找家打字復印社打雜,一直到現(xiàn)在,自己有了幾家攝影工作室。他說,日子很艱難,但是那種一直向前走的感覺挺好。
最近一次去北京,又是春天,只不過是晚春,開著家里的車,一路上講起當年打黑車的窘境,只做笑料。路邊到處都開滿了各種顏色的碩大的月季花,手伸到車窗外,風從指尖劃過,恍如這么多年,那些是喜是悲是忐忑是畏懼的歲月輕飄飄地從我的指尖劃過,一如我寫此文時的風輕云淡。
我想我與北京的故事。也不會就此完結。那些記憶的疊加處,是人生的經(jīng)歷,也是人生的厚度。
編輯/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