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志宏
在第十本書上市之際,我心里一高興,沖著某位朋友報喜:“我的新書出來了!”
朋友迭聲恭賀,笑聲里虛浮著俗世的客套。
我說:“你哪天有空,方便見面嗎?我送書給你。”
朋友笑著答道:“哪天你順路來荷塘,帶給我吧!”
我欣然允諾。
朋友不催,我也逐漸淡忘了,這事就擱置下來。有事兩人會電話聊幾句,無事各自安好。一晃過去兩年,第十三本著作都面世了,我都還沒逮到機會路過荷塘,更談不上順便訪友贈書。
每每看到躺在我家書柜里簽了名準備贈予朋友的那本嶄新的舊書,我都會暗自喟嘆:“這個世界,哪有什么順路啊!”
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從外村轉來一個新同學,斯斯文文的,寡言少語,跟我脾胃相投,兩人漸成好友。
每次放學回家,他跟我同路,走到岔路口,我往右,他往左?,F(xiàn)在想起這場景來,感覺頗有幾米漫畫的意味。
有一天,我心血來潮,對他說:“我送送你吧!”
他說:“不用啦,你又不順路?!?/p>
我說:“沒事啦,送你跟順不順路有什么關系?”
送他回家的那條路,我很少走,得經過我家的芝麻田和紅薯地,除了收芝麻和插紅薯會去那,平時很少涉足。
記得第一次送他的時候,我還特意把我家的田地指給他看。他說他家也會種紅薯,但沒種過芝麻。不知不覺,走近他村口的樹林,他怕我一個人不敢回去,勸我轉頭回去。望著那片森然的綠,我有點心怯,于是就坡下驢,打道回府。
每次回家,我都會陪他走到他村口的樹林,直到突然有一天他再沒來上學,才不得不終止這一“長亭兼短亭”的少年送別。
小孩子心思單純,不論順路還繞路,送你回家才是我唯一選擇的路。
有年夏天,我去深圳講寫作課。
本來只需住一晚,因為很想見見生活在這里的發(fā)小,特意推遲了行程,打算在深圳多留一晚,希望跟那多年未曾謀面的發(fā)小見上一面,小聚一下,喝杯小酒。
天不遂人愿,苦等一晚,不見人蹤影。
離開深圳前夕,在火車上給他發(fā)信息道別。
他回短信道歉,并解釋道:“昨天真的很不好意思,你在龍崗,離我太遠了,不方便過來。你知道深圳有多大嗎?”
我確實不知道深圳到底有多大,但能斷定,區(qū)區(qū)一市從東到西,肯定遠不過從南昌到深圳。
你以為順路過來看朋友是多深的交情,而人家卻不愿意繞一點路來與你會面。
友情之悲,莫過于此。
有一段時間,我在大學的課都安排在晚上進行。
有位讀者得知這一消息,給我來了個突然襲擊。有次下課鈴聲剛響,那人就發(fā)信息過來:“陳老師,我在你學校停車場,等下接你一起去吃夜宵。”
在我看來,這可不是什么意外驚喜,純屬十級驚嚇。
害得我趕緊回復:“我已搭同事的順風車回家了?!?/p>
那人說:“騙人!才下課一分鐘,你會飛呀!”
這個世界的怪事——你繞路過來看我,而我卻搭便車,溜之大吉。
去年暑假,得知北方一朋友身體有恙,我像十四年前第一次拜訪他那樣,又一次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硬座去看望他。
繞再遠的路,買一張火車票,也就順了。
古時候,大禹治水患,三次順路到家,卻過門而不入。
心系大家舍小家,再順路,也要繞道而行,所以大禹被后人稱贊。
情感世界的路,縱有千萬條,歸根結底只有兩條:順路和繞路。
情在心中,繞行千萬里來看你,也是順路;情斷義絕,就算路上相遇,也會迅速躲開,繞道遠離,恨不得與之保持一萬光年的距離。
路不在遠近,在心。
心里有你,腳下自然有路;心里若無你,世上便無一條路通向你。并不是條條道路都通羅馬,每個人都住在自己的羅馬,有時與寂寞同在,有時熱鬧奔你而來,關鍵在于你有沒有住在別人的心里。
情不在濃淡,在適意。
合適便千方百計,千辛萬苦,千山萬水,不畏路遙,不嫌日短,哪怕繞過整個地球,也要奔你而去;不適,即使對面也不牽手,即便同船也視而不見,像躲瘟疫一樣,與之隔出這個世上最遙遠的距離來。
順心,方能順路;堵心,自然繞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