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蘭“家庭經(jīng)濟課”：烹飪、烘焙、家務、理財，你敢讓孩子受這樣的學校教育嗎？

當我把目光投向芬蘭初中課表時，一門課引起我的好奇，它就是家庭經(jīng)濟課（Home Economics）。

這是什么課？學做家務的課？學經(jīng)濟學的課？初中就學經(jīng)濟學了？待我真正了解這門課后，不禁為芬蘭教育叫好——

家庭經(jīng)濟課的“三大主題”

參觀時，芬蘭教師解釋說：“這門課跟經(jīng)濟學沒有關系，它是一門生活教育課。我們會從做飯、做家務、家庭理財這三方面教學，目標是讓學生掌握日常生活技能，并能夠生活得經(jīng)濟適用，讓生活環(huán)境可持續(xù)化?！?/p>

說白了，就是讓孩子學習好好生活的技能。

第一項技能是“會做飯”，分烹飪和烘焙兩類。學生不僅要學食物烹飪、烘焙的知識和技能，如準備食材、讀懂食譜、識別食物的營養(yǎng)成分、使用烤箱做飯等；還要學飲食文化，如食品安全、食物鏈、飲食文化與宗教等；以及如何正確地擺放餐具、餐巾紙和杯子等。在實踐操作中，逐漸學習食物知識和飲食文化。

我芬蘭家庭的女孩Milanna告訴我：“我很喜歡這門課，我學會烹飪蔬菜、肉排和烤魚，烘焙藍莓派、起司蛋糕、草莓巧克力蛋糕。我知道自己擅長烘焙，不太會烹飪，我們班男生都非常喜歡吃我烘焙的蛋糕?！币粚W期下來，Milanna已經(jīng)對自己的做飯技術有了清晰的了解，她知道自己擅長什么，什么地方薄弱，下學期她準備多練習烹飪，特別是如何做魚。

Milanna的哥哥Leevi，在上家庭經(jīng)濟學課時，很喜歡發(fā)揮自己的創(chuàng)造力，添加一些食譜上沒有的食材，多放或少放一些調(diào)料，他期待不一樣口感的食物。有時，他在擺盤上花很多心思，擺成自己喜歡的圖形，他說看著開心，吃得會更爽。

沒想到，做飯這件小事，竟成了芬蘭人培養(yǎng)學生創(chuàng)造力和想象力的場地。

第二項生活技能則是“做家務”。家庭經(jīng)濟學課可不僅僅是教會小孩做家務，更是通過家務讓學生養(yǎng)成可持續(xù)的生活習慣。14歲的Milanna在這門課的熏陶下，養(yǎng)成了及時清理廚具的習慣，會自己用洗碗機洗刷一家人的餐具，還知道怎樣手洗餐具最節(jié)約用水；也具備了環(huán)保意識，懂得珍惜食物、垃圾分類；同時，還能讀懂衣服上面的洗滌說明，更有效地使用洗衣機。

Milanna和Leevi的媽媽告訴我，她的中學時代就有家庭經(jīng)濟學課，那可是1980年代，當時她學過如何清潔冰箱、讀懂衣服標簽的洗滌說明、學做芬蘭傳統(tǒng)食物，如黑麥面包、風車酥、餡餅、肉桂卷等。沒想到一門課，竟成了兩代人的共同記憶。

如果說前兩項技能顯得有點“家長里短、婆婆媽媽”，那第三項技能可謂用意深遠：通過這些深度參與的家務活動，讓孩子全面了解家庭消費的結(jié)構(gòu)，如何用有限的金錢，規(guī)劃、分配、安排家庭生活，讓孩子從小具有消費意識和理財能力，從而培養(yǎng)孩子的財商。

我在逛超市時，遇到師范系的教授Eija帶著她的二兒子來買食物，于是我請教她是如何對孩子進行財商教育的。Eija告訴我：“芬蘭家長每個月都會給孩子生活費，有的家庭是每周給，我們家就是，比如我一周給大兒子5歐，二兒子3歐。如果他們照顧好弟弟妹妹，或者主動在家做清潔，還能賺錢。”“孩子手上的錢，由他們自己支配，我不會過問。我大兒子今年交女朋友了，他女朋友住在另一個城市，上星期他跑去另一個城市看她，車票、吃飯等一切費用，他都要自己支付?！蔽宜懔艘幌拢髢鹤右恢芤簿?0歐的生活費，買個車票就要花30歐，如果不是以前存錢或者自己在家賺取更多的錢，他連車票都買不起，還怎么見女朋友。

Eija有五個孩子，大兒子16歲。“我們大約從孩子10歲以后，跟他們討論自己的工資，買食物需要多少錢，送弟弟妹妹去幼兒園需要多少錢，還能有多少錢用在興趣愛好上。這樣孩子就能全面了解家庭消費的結(jié)構(gòu)。”

學校老師還會教大家發(fā)現(xiàn)廣告是如何影響自己購物，怎樣更好地利用互聯(lián)網(wǎng)做一個理性的消費者。Milanna告訴我：“不要被廣告欺騙，買自己不需要的東西。”

家庭經(jīng)濟課怎么上？

這門課是初中才開設，七年級是必修課，八九年級為選修課。通常，七年級每周2節(jié)課連上，共2個小時，且是上午的第一、二節(jié)課。我們常說“一日之計在于晨”，芬蘭學生一大早來學校，不學習，先做飯。課堂做的飯菜，就是自己的午餐。

做飯是個技術活，但需要理論指導，任課老師會花15—20分鐘跟學生一起讀懂食譜、分享tips。如果你以為這門課只是老師站在講臺上講怎么做飯、怎么購物、怎么理財，那就大錯特錯了。它真的可以讓學生到廚房，拿起鍋碗瓢盆，對著食譜，開火做飯。

為了給學生提供“家庭經(jīng)濟課”學習的真實環(huán)境，每所學校都配有“廚房教室”，一般是兩間，一間廚房有6個灶臺。Milanna告訴我：“我們班一共22個學生，被分成6組，我們3、4個人共享一個灶臺，一起做飯。一間教室剛好夠一個班級用?！狈姨m教育注重公平、平等的理念，真是無處不在，即使是廚房的使用權，也考慮到要讓每個學生平等地享受教育資源，而不是個別人在那揮刀炒菜，其他人只有觀看的份。

家庭經(jīng)濟課，非常準確地闡釋了芬蘭的教育理念，那就是堅持讓學生在體驗式場景中學習抽象的理論概念，讓學生真正“做中學”。

學生在家庭、學校、社會中都是積極參與者

芬蘭學生不是只負責讀書，他們還要深度參與到家庭生活、社會公民生活中去，活動在家庭、學校、社會三者交互的場域內(nèi)。很難想象，如果沒有家庭的深度參與，學生如何在學校完成這樣一個“家庭經(jīng)濟課”。

首先，學生作為家庭成員，通過學習家庭經(jīng)濟課，能自我照顧、分擔家務、還懂得照顧其他人。這門課與我們強調(diào)的“要有照顧他人的意圖、心意”不同，它更偏重于訓練學生照顧他人的技能，比如有能力為家人做一頓飯、做一個蛋糕慶祝爸爸生日、挑選媽媽喜歡的Iittala或Marimekko餐具。讓孩子真正成為家庭活動的積極參與者。

其次，學生作為學校集體生活的一員，在互動情境下，能與他人分工和合作；能批判性地處理信息，并能計劃、組織、操作、管理自己手上的資源。當我看到男生從小戴上圍裙，揮舞鏟刀，炒菜煮飯，烘焙點心，就真的理解芬蘭男女平等的社會觀念，讓男人分擔家務，真的是從小做起。當每個家庭內(nèi)部做到男女平等，整個國家才能真正實現(xiàn)男女社會地位的平等。

最后，學生作為家庭消費者，從初中開始認識一個家庭的收入、預算、支出，有利于引導學生正確使用金錢、有理財儲蓄的能力。同時，如何用適當?shù)腻X購買既具有實用價值又有美感設計的物品才能讓生活可持續(xù)發(fā)展，真是一門相當實用的課程。

我不禁感嘆芬蘭學生的動手能力、合作能力、自我管理能力是如此強，課程是如此貼近生活，讓學生們?nèi)ビH身體驗、去操作、去認識、去掌握。在校學習的任何一項技能，都有機會在生活中去反復動手實踐，在這個過程中，他們的學習能力、動手能力、創(chuàng)造能力都得到了提升，真正做到了讓學生得到全面發(fā)展的教育目標。

不少國家，都有家政課、木工課等貼近生活的動手實踐課程，但在芬蘭，這些課程，從來都沒有被“特殊對待過”，和語文數(shù)學一樣，都是必修課，占據(jù)了學生一半的學習時間—— 芬蘭學生一周的總課時數(shù)平均為25課時，其中，家庭經(jīng)濟、手工課、視覺藝術課等，就占了13課時。

家庭經(jīng)濟學課，是跨學科學習

在芬蘭人心中，家庭經(jīng)濟課，和學習就是一脈相承的。2014新版《芬蘭基礎教育國家課程大綱》就指出，家庭經(jīng)濟學課是跨學科學習，讓學生把日常生活的不同概念、問題、現(xiàn)象聯(lián)系起來，理解它們的交互關系，把在學校學到的技能，遷移用在家中、社會中。

參觀“廚房教室”后，我也真正感受到，這種跨學科學習的妙處。設想，給學生一間房間，讓他們自己選家具用品、用什么色調(diào)的盤子、放什么造型的椅子既舒服又美觀、烹飪時讀懂食譜并測量食材、知曉食材的生長季節(jié)和產(chǎn)地、懂得營養(yǎng)搭配和食品安全——

這可不就是融合物理（測量）、自然科學（植物的生長）、健康（營養(yǎng)搭配和食品安全）、視覺藝術（顏色搭配）、手工（動手操作）、宗教（飲食文化）等的多學科學習，從而培養(yǎng)了學生融會貫通的橫貫能力（Transversal Competence）。

橫貫能力的培養(yǎng)是芬蘭新大綱的一大特色，強調(diào)通用的學習技能。在家庭經(jīng)濟學課中，目標指向培養(yǎng) “三大橫貫能力”：

1.學生運用所學知識和技能，進行實踐操作的能力。

2.學生合作和互動能力。

3.學生處理信息、解決問題的能力。

說到底，芬蘭的家庭經(jīng)濟學課最吸引我的，還有它的情感態(tài)度和價值觀：用心培養(yǎng)學生獨立生活的能力，并激發(fā)學生對家庭、對生活的熱愛。中國的基礎教育有勞動課，但更像是學生集體大掃除，并沒有激發(fā)學生對家務勞動的興趣。希望我們的教育在課程設置上能引進這樣實操性的課堂，讓學生在做中學、玩中學，真正提升學生的幸福感和可持續(xù)發(fā)展。

寫到這里，我不禁暗自神傷。八九十年前，陶行知提倡“生活即教育，社會即學校”，可惜我們還在提倡的路上，而芬蘭早已成功實現(xiàn)。

一百年前，美國教育哲學家杜威就提出，教育是生活的過程，而不是將來生活的預備。好的教育是連續(xù)性（終身學習），以及實踐中學習（做中學）。他不會想到，與美國整整隔了一個大西洋的芬蘭，每天都在踐行他的教育理念。

（知乎·芬蘭教育 作者錢文丹，芬蘭于韋斯屈萊大學教育系碩士研究生，芬蘭教育的親歷者和研究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