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潔凈的豬：從繁衍方式探討圣經(jīng)舊約中豬的形象

張會敏

在舊約里，豬基本被視為不圣潔的動物，因此是禁食的?！独从洝返?1章第8小節(jié)中記錄：“豬，因為蹄分為兩瓣，卻不倒嚼，就與你們不潔凈。”但在新約里，豬又不算禁食的。這個問題從來都是一個熱點問題。這本身也涉及到了關于上帝如何看待動物，人類與動物之間的關系等問題。對如今更進一步探討上帝與人的動物觀念有很重要的作用。

舊約里的解釋并沒有說明為什么豬因為蹄為兩瓣，不倒嚼就歸為不潔凈的動物。因此學者們曾做過多種考察和解釋，基本都從豬的飲食習慣，以及豬與其他家畜動物的外形區(qū)別等方面做以研究的。馬文·哈里斯認為豬在古代的以色列和近東被禁食是因為豬不吃草，他也在他的著作中記載猶太人不食用豬肉是因為豬的飲食習慣，它會在極端條件下，吃下垃圾，糞便以及尿液等（ch.4）。這個原因并沒有十足的說服力，因為在極端條件下，其他的食草動物如牛，羊，鹿等也會食用垃圾和糞便等。傳統(tǒng)的猶太人以邁蒙尼德為代表認為豬進食與在泥里打滾的生活方式被人類視為骯臟的習慣（48）。而以瑪麗·道格拉斯為代表的學者們認為“上帝對不潔凈動物的禁令不是基于憎惡，而是關于規(guī)則精細理智結構的一部分”(6)，她是認為上帝是為了保護它們免于流血，所以才將這些動物歸為不潔凈的行列。

李維·斯特勞斯曾表示宗教祭祀中被選擇的動物不是因為其食用味道鮮美，而是因為他們“值得思考”（89）。他表示在各個文化中出現(xiàn)的動物形象能表現(xiàn)出不同文化的價值觀和世界觀，以及這個文化中的社會結構。在圣經(jīng)中，上帝將祭祀的動物與人一視同仁，如在《出埃及記》的第22章的22-23小節(jié)中，耶和華稱“你要將頭生的兒子歸給我，你牛羊頭生的，也要這樣，七天當跟這兒母，第八天要歸給我?！痹凇独从洝返?2章的27小節(jié)中也表達了相同的規(guī)則。但在圣經(jīng)里，有很多例子顯現(xiàn)出用于祭祀的動物是有性別差別的。動物是自然世界中與人類最為相似的生物，也反映著社會對于性別的區(qū)別對待。尼克爾·魯安在他的著作中表示一個文化中宗教祭祀中敬獻的動物是人們對于性別思考的選擇。可從《利未記》第4章與第5章，耶和華希望摩西曉諭以色列人關于贖罪的法則中看出，雌性動物處于比較低級的地位，這也側面表現(xiàn)出女性在社會上的略低等地位。在《民數(shù)記》第19章中，耶和華命定律法中制造除污穢的水使人潔凈，將雌性與污穢和死亡聯(lián)系在一起，也顯現(xiàn)出了女性地位的輕視。

除此之外，尼克爾·魯安還提供給我們一個特別有趣的想法，他認為圣經(jīng)中的動物還經(jīng)常與生產(chǎn)繁殖聯(lián)系起來，但他沒有詳述其中緣由。根據(jù)張沅編寫的《家畜育種學》一書中對家畜育種學豬的研究可得知豬是一胞多胎，一般情況每隔四個月就能受孕，每次會產(chǎn)仔大約10只左右。這與牛，羊等被視為圣潔動物的生產(chǎn)方式不同(ch.2)，因此將豬排除在圣潔動物之外，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本文十分認同尼克爾·魯安的論點，認為豬在圣經(jīng)里作為不圣潔的動物與其他圣潔動物之間重要的區(qū)別是生產(chǎn)繁殖能力不可控制。豬是一胎多子，而且沒有很清楚的頭胎。然而頭胎在宗教儀式中占有相當重要的地位，是圣經(jīng)中性別，繁衍，家族血脈等思想問題的基礎。圣經(jīng)中的第一胎并不是在顯示女性極強的生育能力，而是象征著律法對于女人子宮的管理和約束。

因此本文以豬的繁衍能力為切入點，進而解釋圣經(jīng)中豬不被人們所接受的原因，以及通過對圣經(jīng)中豬的形象研究，來揭露圣經(jīng)所描述的社會中的女性生產(chǎn)和父權控制的矛盾。

一.不潔凈的動物和第一胎

《利未記》與《申命記》中都明確記載了所有潔凈的陸地動物，如牛，綿羊，鹿，羚羊，狍子，野山羊，麋鹿，黃羊，青羊等“凡分蹄成為兩瓣又倒嚼的走獸”（314）都可以食用。根據(jù)尼克爾·魯安的觀點，我們可以看出舊約中所有不同種類的羊，牛，鹿都每次只產(chǎn)一到兩個崽。而圣經(jīng)中所認定的不潔凈動物，如駱駝，兔子，蛇，豬等都是一胎多子。雖然圣經(jīng)里沒有明確的生產(chǎn)準則，但從觀察中我們可以得知，凡潔凈的陸地動物都基本是單胎動物。賽斯·庫寧認為豬之所以被視為不潔凈之物是因為它的生產(chǎn)方式的獨特威脅到了這個潔凈之物為單胎動物的系統(tǒng)。

豬是最常見的一胎多子動物之一，這就意味著在產(chǎn)子之時無法快速準確的判斷出它的第一子。在圣經(jīng)中，第一個雄性胎兒是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在《出埃及記》第13章中，明確規(guī)定頭生的為圣，耶和華說：“凡頭生的，無論是人是牲畜，都是我的，要分別為圣歸我”（113），在其第22章中的29-30節(jié)，第34章19節(jié)，以及《申命記》的第15章第19節(jié)都明確表示人與潔凈動物的雄性頭胎都必須歸于耶和華。所有的這些律法都承認了潔凈動物的雄性頭胎的圣潔，除此之外，圣經(jīng)也提及到了一些特殊的不潔凈動物的頭胎贖罪方式：在《出埃及記》的第13章的13節(jié)中規(guī)定“凡頭生的驢，你要用羊羔代贖，若不代贖，就要打折它的頸項?！被蛘咴凇独从洝返?7章第27節(jié)中規(guī)定“若是不潔凈的牲畜生的，就要按你所估定的價值，加上五分之一贖回；若不贖回，就要按你所估定的價值賣了?！迸f約里提到了驢是唯一不潔凈但可以代贖的動物。驢屬于單胎動物。由此，可以推測出，極有可能只有不潔凈的單胎動物才能代贖。另外，瑪麗·道格拉斯將舊約中的動物分為三類：陸地動物，飛行動物以及海洋生物(ch.3)，然而只有陸地動物才能被馴化。在舊約中這三類動物的不潔凈標準也不盡相同，從舊約中得知，能被人類馴化的動物只有牛，綿羊，山羊，驢，駱駝，和馬。這些都屬于單胎動物。段義孚認為馴化（domestication）與控制（domination）是同根詞，有密切的聯(lián)系(143)。換句話來說，馴化意味著能夠控制。舊約中對這幾種單胎動物的控制，可從反面推出有可能因為無法控制豬的生產(chǎn)才將豬排除于潔凈陸地生物之外。其次，《利未記》第23章19節(jié)中規(guī)定初熟的莊稼也要祭獻給耶和華。進獻給上帝的也只能是被馴化的植物而不能是野生植物。潔凈動物的頭胎以及初熟的莊稼都屬于耶和華。喬納森·斯密斯研究了關于頭胎和初熟的谷物都屬于耶和華的條例，得出結論：這是一條關于馴化條例，馴化就意味著要控制其生殖繁衍的進程(205)。因此，我們可以看出來單胎的潔凈動物的生殖繁衍是可以受到控制，而一胎多子的豬無法符合關于頭胎的條例，其強大的生產(chǎn)能力不容易被控制，因此被排斥。

在《出埃及記》第22章第29-30節(jié)中記載著耶和華的話：“你要從你的莊稼中的谷和酒醡中滴出來的酒拿來獻上，不可遲延。你要將頭生的兒子歸給我，你牛羊頭生的，也要這樣，七天當跟這兒母，第八天要歸給我?！睆倪@兩小節(jié)中可以看出耶和華對人類與動物是平等的，無論是潔凈的動物或者人都要將頭胎奉獻給耶和華。在其第34章第19-20節(jié)中耶和華宣稱“凡頭生的都是我的；一切牲畜頭生的，無論是牛是羊，公的都是我的。頭生的驢要用羊羔代贖，若不代贖，就要打折他的頸項。凡頭生的兒子都要贖出來?！币腿A要求所有潔凈生物的雄性頭胎，雖然其中的原因不清楚，但可以將這看作是耶和華掌控潔凈生物的生殖繁衍能力。從圣經(jīng)《申命記》第21章第15節(jié)中我們可以得知，通常情況下，大兒子將會是父親最合法的繼承人，會繼承父親的財產(chǎn)和土地，并獲得父親曾有的權利。耶和華要求進獻的頭胎規(guī)則使頭胎神圣化，隨之而來的繼承權使之社會地位特殊，財富豐盈。這種思想扎根于《圣經(jīng)》之中，成為社會思想體系的基礎。

豬，作為一胎多子的動物，無法與牛，羊，鹿等動物一樣區(qū)分頭胎，造成無法與人類頭胎的模式相對應，無法透過豬的形象去了解人類社會的家族血親，社會制度和財產(chǎn)分割等情況，因而被視為不潔凈的動物。

二.豬的形象和父權制度

豬不能成為一個父權制度的形象，這也是一個被排除潔凈動物隊伍中的一個重要原因。如果豬成為受人待見的潔凈動物，將會影響圣經(jīng)中固有的父權思想的根基。母豬在不到四個月的時間內可以一胎生產(chǎn)十余個豬崽，由此可以將母豬看成是代表女性旺盛生產(chǎn)能力的代表。然而圣經(jīng)中的祭祀儀式明顯是帶有控制生產(chǎn)，并有隔離男性和女性的意味?！独从洝返?2章中描述的是關于產(chǎn)婦潔凈的條例。這些條例規(guī)定產(chǎn)婦在分娩之后，便成為不潔凈的，需要等待四十天或者八十天，接著再燔祭才能為自己贖罪。在第15章中記錄的是人若是患漏癥之后，他所躺的床，所坐的椅子以及接觸患漏癥人身體的人也都是不潔凈的。也記載著女人行經(jīng)也會污穢七天，污穢的時候她所觸碰的物品，以及觸摸她的人必不潔凈。這一章還特意強調男人與女人不能在經(jīng)期同房，否則男人會沾染污穢。這些關于生育，疾病，月經(jīng)以及同房的規(guī)定都表明了對人類性交和生育的控制。另外從第12章中，可以了解到生男孩需等待四十天，而生女孩需要等待八十天。女人因為分娩出的孩子性別不同，污穢的時間長短不一。

女性強大的生殖力可從豬的身上一探究竟。豬自古都與女性的生產(chǎn)緊密的聯(lián)系在一起。比利·珍·柯林斯在她的著作中描寫了埃及神話中的天空女神努特的故事(169)。努特是休與泰芙努特的女兒，九柱神之一。她經(jīng)常被描繪成一個豬的形象，哺育著眾多的豬崽們。這些豬崽們象征著星辰。每天早晨就進入她的口中，到晚上又從她的陰門中重生。并且她也探討了羅馬和希臘的重要節(jié)日之一：塞斯摩弗洛斯節(jié)，最與眾不同的特點是專屬于已婚女人的節(jié)日。在節(jié)日時每個結婚的女人都要帶著一個豬崽，并將豬崽放入祭祀深坑中。在祭祀典禮結束后的會將去年的豬肉挖出來，預示著今年這片土地的豐饒。這個神話故事是專為紀念得墨忒耳和珀耳塞福涅設立。德墨忒爾是是希臘神話中司掌農(nóng)業(yè)的谷物女神，亦被稱為豐饒女神。因為與她的女兒泊爾塞福涅被迫分離，她傷心欲絕，卻無能為力，便不理世事，于是大地一片荒蕪，死亡開始籠罩整個大地。宙斯為了萬物生靈每年準許德墨忒爾去冥界探望女兒三個月，自此以后，德墨忒爾離開凡間的這三個月大地就不再產(chǎn)出，世間呈現(xiàn)一片荒蕪之景，于是德墨忒爾下到冥界的這段時間便被稱為冬季。這個故事表達出母親對孩子的愛意，和當被父權控制使之分離時的悲憤。這也是母系對父系的一種反抗。

然而，圣經(jīng)中的父權控制著女性的生育。創(chuàng)世紀第20章18節(jié)：“因耶和華為亞伯拉罕的妻子撒拉的緣故，已經(jīng)使亞比米勒家中的婦人不能生育”，第29章31節(jié)：“耶和華見利亞失寵，就使她生育，拉結卻不生育”，第30章第2節(jié)：“雅各向拉結生氣，說，叫你不生育的是神，我豈能代替他作主呢？”，第22節(jié)“神顧念拉結，應允了她，使她能生育”。以及《申命記》第28章11節(jié)：“你在耶和華向你列祖起誓應許賜你的地上，他必使你身所生的，牲畜所下的，地所產(chǎn)的，都綽綽有余”。諸如此類的表述在舊約中非常多，從這些話中就可以判斷出耶和華是主宰著人類女性的生育能力。另外耶和華所設立關于頭胎的潔凈條例就是將孩子從母親手中剝奪，交給父親。孩子本來自于母親的子宮，出生之后就歸為上帝這個全能的父權代表，接著他作為父親的繼承人被賦予了父權。因此，在宗教意義上，豬作為一胞多胎的動物，如果被劃分為潔凈之物，將會成為不被控制生育的代表，是違背父權的無所不能。將豬排除于潔凈之物，也意味著反對以女性為核心的權力，反應了以男權為主的社會制度，這一點體現(xiàn)在圣經(jīng)各個章節(jié)之中。

圣經(jīng)中對豬的禁令引起了長久以來眾多學者們的關心和討論，對其中的緣由解釋眾多紛紜。以哈里斯為代表的學者們認為是因為豬不是食草動物，會吃腐肉，所以從鐵器時代起中東的人們就不喜歡豬。邁蒙尼德堅持因為豬的日常飲食習慣和一些生活習慣與人類生活模式相差太大，所以人類不能接受豬。而本文從豬的生產(chǎn)繁殖能力和性別入手，認為豬之所以被排斥是因為它與人類以及被認為是潔凈的動物有很大的不同，它是一胎多子。一胎多子會違背耶和華所設立的關于頭胎的規(guī)則。這對全能的父權是一個極大的挑戰(zhàn)。而且豬代表了女性強大的生產(chǎn)能力，極強的父權社會要求控制這樣的生產(chǎn)能力，所以不得不將豬排除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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