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志異》中青鳳和嬰寧形象比較分析

李雨婷

蒲松齡的《聊齋志異》主要寫鬼狐怪異之事，其中成就最高的就是描寫男女戀情和婚姻生活的故事。如《小翠》、《青鳳》、《嬰寧》、《聶小倩》等都是耳熟能詳?shù)拿?。青鳳和嬰寧分別是蒲松齡的杰作《聊齋志異》中《青鳳》篇和《嬰寧》篇里的女主人公。本文將主要從人物出生、性格、形象意義這三方面來分析比較二者的形象。

一

青鳳和嬰寧都是狐女，都是“非人”，是《聊齋志異》中極為常見的妖精狐媚類的女性類型。但青鳳是純粹的狐女，“涂山氏之苗裔”，“少孤，依叔成立”。血統(tǒng)純正，家風(fēng)嚴謹。青鳳的叔叔自名“義君”，其子名“孝兒”，談吐不離“祖德”，儼然是一位高舉禮教大義的衛(wèi)道士。在青鳳與耿去病幽會時，胡義君“怒曰：‘賤輩辱吾門戶！不速去，鞭撻且從其后！’女低頭急去，叟亦出。尾而聽之，訶詬萬端?！痹谇帏P懇求耿去病救她的叔叔胡義君時，她也說了“昔雖獲罪，乃家范應(yīng)爾”，說明了青鳳出生門庭較高，家教嚴格，閨訓(xùn)嚴謹。再看嬰寧，她是狐母之女，由鬼母養(yǎng)大，自小生活在“門內(nèi)白石砌路，夾道紅花片片墜階上，曲折而西，又啟一關(guān)，豆棚花架滿庭中。肅客入舍，粉壁光如明鏡，窗外海棠枝朵，探入室中，裀藉幾榻，罔不潔澤?！钡沫h(huán)境下，又有花園“細草鋪氈，楊花糝徑。有草舍三楹，花木四合其所。”嬰寧生活在大自然的懷抱中，沒有受到世俗的干擾和約束。鬼母在批評嬰寧時“頗少教訓(xùn)”、“少教誨”也說明嬰寧沒有受到傳統(tǒng)的“三德四從”的教育，由此可見，青鳳和嬰寧雖同屬狐女，但從出生方面就有很大不同。

二

不同的出生和成長環(huán)境熏陶出不同的個性。青鳳生活在富有禮教傳統(tǒng)的家庭，她“弱態(tài)生嬌，秋波流慧，人間無其麗也?！币桓鄙铋|弱女子的模樣。而“所聞見，輒記不忘”又體現(xiàn)出青鳳的聰慧。在耿去病“瞻顧女郎，停睇不轉(zhuǎn)”時，“女覺之，輒俯其首?！惫⑷ゲ「^分地“隱躡蓮鉤”，她也只是“急斂足，亦無慍怒”可見她的溫順。后來當他們的幽會被叔叔沖散之初，青鳳“羞懼無以自容，俯首依床，拈帶不語”，然后就“低頭急去”。在禮教規(guī)矩的束縛下，青鳳不知道如何應(yīng)對調(diào)戲，只能羞怯低頭，跟許多無拘無束風(fēng)流放誕的狐貍精怪之流不一樣，她是拘謹溫厚的有教養(yǎng)的女狐。當然她也有勇敢追求愛情的一面，所以她才不顧叔叔的反對，甚至寧愿讓親人以為自己死了，也要和耿去病在一起。從這方面說，青鳳也有著果決剛烈的一面。嬰寧的性格和青鳳迥異。嬰寧自幼受鬼母養(yǎng)育，生長在世外桃源的環(huán)境中，沒有人管束，所以，她“年已十六，呆癡如嬰兒”如同孩子一般純真爛漫。嬰寧性子憨，王子服多次向她含蓄地表明心跡，她都沒有懂，等到王子服直言對她有夫妻之愛，欲“夜共枕席耳”，她卻“俯首思良久”，最終回了一句“我不慣與生人睡”可見她甚少受世俗的熏染，仍然保有無暇的天真。嬰寧愛笑。無論在什么時候都能笑著面對，婚前她的笑讓王子服一見傾心，婚后她的笑緩解了和婆婆的矛盾，給婢女解圍，她的笑容“嫣然，狂而不損其媚”也是她的應(yīng)對一切的武器。她還心直口快，看到王子服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自己，就“顧婢子笑曰：“個兒郎目灼灼似賊！”等到鬼母詢問時，直言“大哥欲我共寢?！弊屚踝臃按缶剑蹦康芍??！蓖瑫r，她還“愛花成癖”甚至到了“竊典金釵，購佳種”的地步，于是幾個月后，王家就“階砌藩溷無非花者?！睈刍ǖ南埠米屗男愿裼痔硪环萏烊患冋?。當然，嬰寧又不單純是純潔天真的，她有著狐貍的狡黠，她故意向鬼母說出王子服的告白之語，惹得王子服尷尬又緊張，但是實際上嬰寧心知鬼母耳聾，聽不清話，不過是作弄王子服罷了。在西鄰子覬覦她的美色時，她“不避而笑”，讓西鄰子以為嬰寧對他有意，嬰寧設(shè)計讓西鄰子把枯木當做自己，使得西鄰子被毒蝎所蟄。從這又可看出嬰寧的聰穎狡黠。

雖然青鳳和嬰寧的性格存在極大的差異，但她們也有著共同的性格特點，即善良和孝順。青鳳很少忤逆叔叔，一直恭順聽從叔叔的要求，在叔叔有難時，不介意叔叔對自己的處罰，請求耿去病救叔叔一命，可見青鳳的善良以及對叔叔的尊敬和孝順。而嬰寧雖憨直愛笑，卻也不是沒心沒肺的，她在婆婆教訓(xùn)她時會為了家庭而妥協(xié)改變自己，會為了“老母岑寂山阿，無人憐而合厝之，九泉輒為悼恨”而傷心落淚，請求王子服為鬼母移葬。這些都表現(xiàn)了嬰寧的善良和孝順。

三

蒲松齡塑造的“青鳳”和“嬰寧”兩個女孩的形象都是生動形象的，但是青鳳相較嬰寧就沒有那么出彩。從青鳳來說，她美麗驚人，溫柔守禮，她尊敬叔叔，恪守閨訓(xùn)，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良家淑女。青鳳同時也是一個知恩圖報的形象[1]。在叔叔有危險時，求耿去病救叔叔，在耿去病救下叔叔后，她不計前嫌，將黑狐抱在懷中三天三夜，胡義君才蘇醒過來，后來還借宅第給他們住，這些都體現(xiàn)了青鳳的孝順和知恩圖報。除此之外，文章對青鳳的形象著墨極少，所以她的形象顯得流于表面，沒有特色。但是這個形象有價值的一面是它很好地表現(xiàn)了一個傳統(tǒng)的女子在閨訓(xùn)和愛情間搖擺不定，矜持而矛盾的心理過程[2]。在耿去病救了她后，她堅信是天意讓她和耿去病在一起，所以她毅然沖破閨訓(xùn)，假死后和心上人雙宿雙棲。愛情讓她變得堅強，義無反顧地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這一點又突出了她柔順外表下，敢于直面內(nèi)心情感的勇敢的一面，使得青鳳的形象更加生動真實。青鳳是一只超脫于世俗的精怪，卻生活在傳統(tǒng)道德的規(guī)束下變得循規(guī)蹈矩，可見禮教的可怕。但內(nèi)心對愛情的真摯追求是什么也沒法阻礙的，所以她還是成功地和心上人在一起，甚至在最后得到了親人的同意。青鳳這一人物形象帶有蒲松齡理想化的一面，因為青鳳作為大家閨秀，假死私嫁，最終都得到了叔叔胡義君的認同，愛情完全戰(zhàn)勝了禮教，顯然不太符合現(xiàn)實。蒲松齡塑造的青鳳形象比起狐怪更加接近人，青鳳沒有嬰寧出彩的原因也在此，她的“人性”大于“狐性”，所以在愛情上面，也更像閨閣女子。但是蒲松齡的目的正在于表達女子對愛情的勇敢追求，而普通的閨閣女子基本上不可能像文中的青鳳一樣敢于沖破阻隔，追求理想愛情，所以，青鳳之所以是青鳳又在于她身上的狐性驅(qū)使她為愛而奮起。青鳳其實就是蒲松齡對閨閣女子大膽追求個人幸福的鼓勵和期許。

嬰寧的形象極其有特色，通篇讀來，讀者會對這個天姿國色，嬌憨愛笑的女子產(chǎn)生深刻的印象。作者用豐富的事例表現(xiàn)出她的天真爛漫，讓人不忍責怪她那些與世俗不合的種種行為。但是嬰寧也不僅是純真，她也有狡黠的一面，有懂事的一面，這些次面描寫使得這個人物變得更加立體全面，讀來讓人生愛憐。嬰寧生在世外，不染塵色的性格讓王子服傾倒，讓婆婆、婢女、鄰人喜愛，然而世俗的成見有讓她被迫收斂狂放的笑容，縱然是這樣，她也沒有失去生活的希望，依舊樂觀的和王子服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還生下了“大有母風(fēng)云”的兒子。嬰寧的形象是世外女子為了愛情而受到禮教束縛的故事，這正與青鳳相反，通過嬰寧這個“狐性”重于“人性”的形象逐漸傾向于“人性”的過程，蒲松林借以表現(xiàn)的是世俗禮教對純潔天性的消磨，是強大的社會壓力下，迫使女性合乎規(guī)范的無奈選擇[3]。但是做為狐女，嬰寧還是能夠保持一份樂觀的心態(tài)在王家生活，這又是其“狐性”帶來的不同。

青鳳和嬰寧的形象雖然截然不同，但都是蒲松齡借男女戀情之事，寫他對真誠純潔的愛情的謳歌，對他們敢于突破傳統(tǒng)禮教，追求愛情自由的大膽行為的贊美，對禮教綱常的批判和鄙棄，是中國古代文學(xué)中熠熠生輝的女性形象，具有極大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