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琦
對于生命的離去,不渲染淚水與痛苦,而把它視為生活的自然流動,是日本電影的一個特征;但同時,“物哀”的民族文化因子又深深印刻在日本電影中,一片落葉、一朵櫻花、一聲蟬鳴,都可以借由影像透出隱隱的愛憐、感傷或是悲嘆。
《你好,之華》的開場就是一場冬日里的葬禮(可對應《情書》),莊重、沉靜。畫面一轉(zhuǎn),是半空俯瞰視野下的一家人走進小院,平和的跟鏡頭下,家人將逝者的骨灰擺于桌臺,繼而是周迅與杜江飾演的夫妻準備開車回家;另一邊,幾個孩子在商量著誰留在姥姥家多住幾天。
再平凡不過的事情、再日常不過的場景,卻被導演巖井俊二在保留生活感的基礎上凝練出淡淡的詩意,亦從開場就奠定了《你好,之華》的基調(diào)。監(jiān)制陳可辛曾言,同樣表現(xiàn)凡人,《你好,之華》不是《親愛的》那樣聚焦于市井和強調(diào)社會性的電影,它要有詩意。
詩意,必有生活的真諦,也要包括浪漫。作為一個獨立電影制作者,巖井俊二多年來一直保持著隨性且親力親為的創(chuàng)作路線,這份自由讓他比其他成名后即進入商業(yè)體制的導演能夠更長久地葆有一份初心與純真。正如徐皓峰評陳凱歌“是俊杰,因為他將純潔理性保留得比其他人要長”,那么對于巖井俊二來說,55歲的他依舊是那個敏感內(nèi)斂的大男孩,執(zhí)著地一遍遍講述懷舊、愛情與現(xiàn)實詩意。
這部影片被稱為中國版的《情書》,更因為有巖井俊二親自編劇和導演而具備了影迷信任度。時隔20多年再碰類似題材,他一方面要讓新作成為被影迷們喜歡、充滿辨識度的“巖井俊二電影”,另一方面又要在一定程度上跳出當年的純愛文藝風,求得一份在跨文化創(chuàng)作、異國觀眾接受上的平衡。
《你好,之華》的故事圍繞一個女人的去世、一份同學會請柬、一段書信往來勾連起一段遠去的愛情記憶——關于青澀、關于遺憾與留白。這當然是《情書》式的故事,并且?guī)r井俊二進一步顯露出他對實物的迷戀,對時間、交流的敏感,特別是像書、信、筆、郵筒等工具繼續(xù)作為標志性的情感載體出現(xiàn)。
相較《情書》,導演在取自當下背景的《你好,之華》中有意加入了手機與寫信兩種通訊交流方式的對比,不過不是為了批判,只是向古老素樸的聯(lián)絡方式做一番“表白”。比如片中有個情境,作為夫妻的周迅與杜江因一條微信消息而引起誤會,周迅為避免丈夫猜疑,轉(zhuǎn)而用寫信的方式與秦昊飾演的老同學聯(lián)系;再觀察周迅在片中的職業(yè),一名圖書管理員,同樣是一種理想化的設置。
在由信構(gòu)建起來的情感鏈里,不僅包含巖井俊二擅長的年輕男孩女孩的青澀記憶,也延伸為涉及三代人的更廣的“信箋記憶網(wǎng)”,在《相親相愛》里飾演姥姥的吳彥姝在本片中也有一段輕輕觸及的書信情誼。另外,代際關系、婚姻關系乃至中年危機、時代變遷等元素亦有觸及,所以《你好,之華》并非《情書》的復刻或者所謂的純愛文藝風,而是在合拍背景下的一次新挑戰(zhàn)。
《你好,之華》是與中國有著深深情緣的巖井俊二主動尋求合作的產(chǎn)物,是中日優(yōu)秀電影人之間難得的一次文藝片嘗試,這在當前冷清、競爭殘酷的市場中顯得頗為珍貴。商業(yè)壓力無可避免,但所謂創(chuàng)作的多元、接受的多元,正需要這一類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