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荒誕形式抒真實情感
——微小說《驚夢》解讀

周國瑞

微小說是基于微博平臺發(fā)展起來的一種新興小說形態(tài)，是微博價值延伸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但作為文學的一種特殊樣式，微小說往往也被看作是“短篇小說”的一個分支，所以它的主要任務仍是以語言文字為工具，通過藝術形象來反映客觀現(xiàn)實生活、表現(xiàn)作者或作品中塑造的人物的心靈世界。由于微小說通常都篇幅短小和受到字數(shù)限制，不太適合表現(xiàn)重大的題材和主題。因此，如何從生活的某一點切入，如何在情感的某一點聚焦，就顯得尤其重要。最近我在網(wǎng)絡《今日頭條》中看到了這樣一篇微小說，原文如下：

驚 夢

佚 名

楊瑟芬用手機拍了拍車禍現(xiàn)場，然后靠在公路旁邊的護欄上發(fā)朋友圈，說：親們，遇見了一起車禍，好慘烈啊，酒后千萬不要駕車，看看這個血淋淋的教訓，不知道死了人沒有，交警正在處理，拉上了警戒線，反正我不敢走近了看那場面。我是嚇得不敢上路了，暫停一下定一定神兒。

楊瑟芬又給丈夫發(fā)短信：我回家可能要晚了，別等我，孩子吃了飯讓他寫作業(yè)，也別忘了督促他練琴。剛才和同學聚會，我喝了一點酒，現(xiàn)在頭暈的很，我想休息一下，等清醒了再上路。交警就在那邊，不是沖著我的，沖著我我也不在乎，趙隊長劉隊長誰不認得咱。

過了一會兒，楊瑟芬又給丈夫發(fā)短信：我剛才打了個盹，現(xiàn)在清醒多了，就是天太黑，天上連個星星也沒有，風吹著有點冷，處理事故的那些交警都離開了，只剩下圍起來的警戒線。啊哈，我剛才真是糊涂，原來咱的車也刮碰了一下，也圈在警戒線里面呢，看來我得打個的士回家了。

楊瑟芬站到公路邊招手，一連幾輛出租車駛過，都沒有理睬她，這時一位老婦人沿著大道旁的鄉(xiāng)間小路走過來，一邊揮著手，向楊瑟芬呼喊：“錯了，錯了！”

楊瑟芬回過身來，不知什么錯了，又見老婦向自己招手，她就莫名其妙地走了過去。

公路旁邊是大片長著野草的荒地，有小徑與大路相連，老婦引領著楊瑟芬，讓楊瑟芬在草叢里的一塊大石頭上坐下來，然后捧上一碗熱乎乎的湯。

楊瑟芬端上了湯，老婦就深情款款地說：“閨女，喝了這碗孟婆湯，我好引你過奈何橋?！?/p>

楊瑟芬一愣，潸然淚下……

上面這篇微小說，若作簡單瀏覽，可能不知作品所云何事，傳達何意；只有仔細閱讀，才能發(fā)現(xiàn)作品構(gòu)思新巧，主題含蓄。《驚夢》從生活的某一點切入，在情感的某一點聚焦，講述了這么一回事：一位叫楊瑟芬的女士參加同學聚會，喝了一點酒，在駕車回來的路上遇到車禍，她用手機拍下現(xiàn)場情況一邊發(fā)到微信朋友圈，一邊給丈夫發(fā)短信說自己晚上不能回來，叫“孩子吃了飯讓他寫作業(yè)，也別忘了督促他練琴”……可最后才知道，原來楊瑟芬本人已在車禍中當場死亡，可她的亡魂卻在黃泉路上牽掛著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依戀著她的朋友、同學和家庭，從而含蓄地表達了人對生活的熱愛、對親情的珍惜、對生命的敬畏等等復雜的思想情感。

首都師范大學中文系教授、北京作家毛志成曾在《愿與讀者共悟》中批評過這樣一種創(chuàng)作現(xiàn)象：“自文言演變?yōu)榘自捯詠恚晌娘@然容易多了。惜乎有些微型小說和一分鐘小說，往往將那些‘微’到‘不足道’的淡人淡事納而成文，且又‘直奔主題’。”可見，微小說創(chuàng)作既不能“將那些‘微’到‘不足道’的淡人淡事納而成文”，又不能“‘直奔主題’，猶如演算一道簡易數(shù)學題”那么直接和簡便，讓讀者完全沒有咀嚼回味的過程——這樣的作品是淺而無味的。應該說，微小說《驚夢》中所反映的事情雖然算不上引人矚目的新聞事件，但卻十分的真實和典型?，F(xiàn)實生活中不知有多少人因酒駕而喪命，所造成的社會悲劇、家庭悲劇也難以計數(shù)。然而，微小說創(chuàng)作者所選取的故事切入點，不是平鋪直敘地講述楊瑟芬如何去參加同學聚會，如何與同學開懷暢飲，如何酒后駕車回家，如何與別人的車輛相撞而當場喪命，交警如何在車禍現(xiàn)場處理事故；作品所表達的主題也不是在直白地宣講遵守交通法規(guī)，嚴禁酒后駕車，為了你和別人的安全務必怎樣怎樣……而是以一種“借尸還魂”的荒誕形式來再現(xiàn)整個故事的來龍去脈，同時以一種“意識流”的表現(xiàn)技巧來展現(xiàn)人物的心理、生活與情感，可謂新意十足！

我們知道，微小說在自身字數(shù)限制和后現(xiàn)代“碎片化”策略的影響下，不得不從宏大敘事過渡到小敘事，并更加注重個體的話語表達和藝術的生活化。惟有這樣，才能顯出微小說的創(chuàng)作特色來。在微小說《驚夢》中，創(chuàng)作者努力地做到了這些。我們看到整個故事的敘述方式，采用的是第三人稱。這種以第三者的身份來敘述故事，能不受時間和空間的限制，可以靈活自由地跳入跳出，有利于空間場面的切換和人物意識的流動。因此，作為在車禍中已死去的當事人——楊瑟芬，也能像一位采訪記者一樣，客觀、冷靜地向微信朋友圈發(fā)布現(xiàn)場消息——

楊瑟芬用手機拍了拍車禍現(xiàn)場，然后靠在公路旁邊的護欄上發(fā)朋友圈，說：親們，遇見了一起車禍，好慘烈啊，酒后千萬不要駕車，看看這個血淋淋的教訓，不知道死了人沒有，交警正在處理，拉上了警戒線，反正我不敢走近了看那場面。我是嚇得不敢上路了，暫停一下定一定神兒。

我看出，這微小說的第一段用的是一種倒敘的手法，它把慘烈的車禍現(xiàn)場——通常的故事結(jié)局，通過一種網(wǎng)絡直播的方式直接提到故事開頭，這樣既可引起讀者的注意力，又可增強故事的吸引力。同時，它也巧妙地借車禍中的亡魂之口向世人發(fā)出了忠告：“親們，遇見了一起車禍，好慘烈啊，酒后千萬不要駕車，看看這個血淋淋的教訓……”像這樣的敘事方法，避免了故事的平鋪直敘，使得篇幅簡短的微小說既顯得情節(jié)曲折有致，又顯得語言活潑有趣。

《驚夢》的第二、第三兩個段落，回歸到了正常的順敘軌道上，它表面上是通過在車禍中死亡的楊瑟芬的亡魂給丈夫發(fā)短信的方式，向讀者交代了事情發(fā)生的經(jīng)過：“剛才和同學聚會，我喝了一點酒，現(xiàn)在頭暈的很”，開車回家途中，“我剛才打了個盹”，“咱的車也碰刮了一下”，結(jié)果車毀人亡。而實際上，這第二、第三兩段文字卻是在通過“意識流”的方式呈現(xiàn)人物活著時候的日常生活，表達人物活著時候的內(nèi)心情感——從“楊瑟芬又給丈夫發(fā)短信”到“過了一會兒，楊瑟芬又給丈夫發(fā)短信”，表現(xiàn)的是楊瑟芬的亡魂對丈夫的濃濃思念之情；“我回家可能要晚了，別等我，孩子吃了飯讓他寫作業(yè)，也別忘了督促他練琴。”表現(xiàn)的是楊瑟芬的亡魂對孩子的綿綿關愛之情；“處理事故的那些交警都離開了，只剩下圍起來的警戒線。啊哈，我剛才真是糊涂”，表現(xiàn)的是楊瑟芬的亡魂對自己缺乏自制而酒后駕車的深深懊悔之情；尤其是“原來咱的車也刮碰了一下，也圈在警戒線里面呢，看來我得打個的士回家了”，更是表現(xiàn)了楊瑟芬的亡魂對人世、對家庭的依戀難舍之情。正由于創(chuàng)作者是在用一種荒誕的表現(xiàn)形式來表達人物內(nèi)心的真實情感，因此我絲豪沒有覺得這故事有多么荒謬，我心理有什么隔膜。

微小說《驚夢》的故事高潮部分，出現(xiàn)在作品的后面段落里：

楊瑟芬站到公路邊招手，一連幾輛出租車駛過，都沒有理睬她，這時一位老婦人沿著大道旁的鄉(xiāng)間小路走過來，一邊揮著手，向楊瑟芬呼喊：“錯了，錯了！”

楊瑟芬回過身來，不知什么錯了，又見老婦向自己招手，她就莫名其妙地走了過去。

公路旁邊是大片長著野草的荒地，有小徑與大路相連，老婦引領著楊瑟芬，讓楊瑟芬在草叢里的一塊大石頭上坐下來，然后捧上一碗熱乎乎的湯。

楊瑟芬端上了湯，老婦就深情款款地說：“閨女，喝了這碗孟婆湯，我好引你過奈何橋?！?/p>

楊瑟芬一愣，潸然淚下……

顯然，創(chuàng)作者在微小說《驚夢》中巧妙地化用了一個來自民間傳說里的“孟婆湯”故事，并且把它自然地融入到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過程中，不僅增添了故事的生動性和趣味性，而且還營造出了一種悲劇性的喜劇氣氛，進一步突出和深化了這篇微小說的主題。聽到“老婦”深情款款地話語：“閨女，喝了這碗孟婆湯，我好引你過奈何橋?！辈粌H僅是故事中的“瑟芬一愣，潸然淚下……”，而且就連我（一定也有許多讀者）也會情不自禁地“潸然淚下……”因為據(jù)說，那些愛過的人，那些無法放下的事，那些滾滾紅塵中數(shù)不清的悲歡離合都會隨著“孟婆湯”的緩緩入喉，永遠凝固于走在奈何橋上，那欲言又止、充盈淚水的黯然回眸間，并化做縹緲云煙，淡然散去。這“潸然淚下……”是匆匆別離的悔恨？是陰陽永隔的遺憾？還是揮刀斬袖的訣別……都已然不再重要了。因為在飲過這碗“孟婆湯”后，一切都會淡然。死者已矣，生者如斯。愿楊瑟芬在天堂里安息和快樂，愿活著的人珍惜生命，并堅強的好好活下去！

以上就是我對微小說《驚夢》的膚淺解讀，不知能被大家接受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