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別

李宇峰

今天告別老家那所老房子，身后空蕩蕩的。只有風吹動滿墻的炮仗花發(fā)出無聲的嘆息。

很多年以前，我們離開老家漸行漸遠的背影總是會融化在一位老人溫暖的目光里，滴下離別的淚。而現(xiàn)在，所有的再見都只能寫在白色的挽聯(lián)上，預示著永別。

葬禮很隆重，幾乎全村的人都前來送別，院子里彌漫著悲痛的氣氛，這位老人走完了她算得上圓滿的一生。在九十二年的漫長歲月里，關于死亡的痛苦與恐懼也隨風散去。但關于離別、悲傷，卻是永恒的主題。

太奶奶的靈堂里香火不斷，透過煙霧，那跳動的火焰將往事朦朧的輪廓照耀得越發(fā)清晰。記憶里太奶奶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雞蛋面步履蹣跚地走著。那是某一年春節(jié)期間的某一個傍晚，所有的親朋都在老屋一側的客廳里打牌，發(fā)出陣陣喧鬧。小小的我在堂屋里無所事事，而太奶奶怕我沒吃飽，又端來一碗雞蛋面。她端著面走來時步伐緩緩的，但手上卻很穩(wěn)當，面條碗里熱騰騰的蒸汽帶著香味縈繞在她身邊，蒸汽背后，太奶奶慈祥地笑著，眼角的每一條皺紋里都流動著濃濃的暖意。那張笑臉穿越時間，鐫刻在我的記憶里。而今老屋依舊，只是那張笑臉漸漸褪去了顏色，安靜地靠在靈位后面，無言地接受著大家的悼念。

在墳山上，我輕輕抓過一把五谷撒在太奶奶的棺槨上，然后看著大家將墓穴掩埋。土層一點點驅趕著我余留在棺木上的目光，我無法看透棺木，更無法看透大地，一如當年我無法看透幽深的夜。

那一個夜晚我和太奶奶在老屋的一個房間里睡著，新春佳節(jié)的歡愉使我一時無法入睡，我就和太奶奶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太奶奶用一種平和緩慢的語氣說：“我老了，和你們是見一面少一面了……”漆黑的夜輕輕遮蓋了我的眼睛，我看不見太奶奶那雙飽經(jīng)滄桑的眼。少不更事的我尚不知曉死亡意味著什么，直到今天我來送這位老人最后一程。

埋葬完畢我們告別那座小小的墳墓，夕陽在山，人影散亂。我忽然想起馬上又到除夕了。從今往后的年夜飯再不會回到記憶中那種團圓的樣子。這種時候總是希望時光能夠走的慢些，讓我能夠留住記憶中的那一綹溫存。

當我從山路走上平坦的大路時，一抬頭，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時光的流逝也催開了成片的油菜花，它們搖曳著的笑靨仿佛當年太奶奶慈祥的笑臉。時光催著我們告別過去，也幫我們翻開了未來。

今天的天空藍得耀眼，我和太奶奶做了最后的告別。相信這藍天預示著太奶奶平坦的歸途。我轉身向著這炊煙裊裊的村莊揮了揮手，帶著一份獨一無二的記憶走上新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