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山行旅圖【組詩】

中海

丑 書

墨來自于昨日灰暗的煙霧

在宣紙上落下。老者如童

那么輕的東西握著

水干了，他還在寫無字書

而我假裝的臨摹動作拙劣

老者的天真形同字本身

本身是斜坡上，難于急行的草章

他丑到極致，但一首詩生得美

在墨中——因為失墨而空白

我在空白中尋墨，和我相應(yīng)的丑

難于填平的空，難于閱讀的空

是啊，就像我的后半生是線

是頓挫映照的落款

溪山行旅圖

我聽到靜止的水聲

凝固的驢踢。樹木站得高遠(yuǎn)

而有動感——

石頭也在聽，它是最安靜的觀者

一切安排妥當(dāng)，它睡了過去

時間老家伙相當(dāng)于絹子

從宋朝的書房出來

筆洗過了，太真的東西是騙人的

而博物館藏有時間之尸

對突然復(fù)活提供可能

即使我也靜止——

面對面，只有如此才可返回書房

思維蒼老，沿溝壑和墨色返回

或出發(fā)，我不敢肯定馬匹和轎子

哪個更快成為古人

我也畫溪山，草木相仿

流水流經(jīng)元朝明朝清朝

在民國拐個彎，但仍流出紙邊

穿夾克的人在棧道上

象征性地穿過一片迷霧

密 碼

我被鎖在你的密碼里

踢人的方式有很多種

而我化為一根根線條

也沒被一整夜的黑融化

這是奇跡

一個詩人徹夜寫作，用墨水灌溉

像植物那樣徹夜長談

河邊的漂流瓶在談什么

它把嘴深深埋進(jìn)河床，用蘇菲主義腦袋

挖出一個夜的秘密通道

而我的手還在你的生辰八字上錘打

開出一個個天窗：生日，情人節(jié)，房間號

……

寂靜中的一聲鳥鳴——

突然在我的記憶里響起

殺 豬

祭祀就要開始，豬仍活著

它被五花大綁，在長椅上，喘粗氣

它看見磨刀人把刀磨得锃亮

看見很多人在面前走來走去

場面很大，一村子人都來了

有人端來一盆鹽水

血將在里面凝固

而豬頭將要放上高臺，一炷香

眾人下跪，三叩首

（豬一直不明白，它生得丑

為什么神靈喜歡豬頭？）

劊子手一刀捅進(jìn)豬的心臟

豬拼盡最后的力氣呼叫出一個字：疼——

怪自己身為豬，這是命

忍一忍，一會兒就過去了

另一些人趕過來，看死亡過程

而豬已經(jīng)死了

他們看到了一部分濺出的血

和人的血，并無二致

兩只灰鷺

兩只灰鷺，羽毛光潔

水面之上，它們描畫出

忽高忽低的早春二月

倒影重疊，又分開

在水中，它們碰撞出另一種聲音

現(xiàn)在是正午，在河邊

在優(yōu)雅的飛翔之間

所存在的某種聲音

吃不準(zhǔn)的是——

水中的魚如何躍出水面

而以身相許

一個段落

從一個斷崖式的截句里出來

頭發(fā)蓬松，結(jié)過冰的痕跡

斷繩子在半空晃蕩——

沒有一個句號為之終結(jié)

和她聊到幾年前的一次旅行

林子很大，需要兩個人共同驅(qū)散

自身的霧靄、鳥鳴和樹木的睡意

實際上，我們有一段多余的等待

日出前，大片的幽暗

纜車載著我們向上，穿過雪的斜坡

就像兩個人吃力地爬向錯誤的山頂

就像那些冒險的婚外戀愛好者

就像經(jīng)過一座塔基時突然的顛簸

我們怔了下，手中抓牢什么

這只是在回憶——

它的截面那么迷人，紋理清晰

在斷崖，我時常在頂部

有縱身一躍的沖動

【責(zé)任編輯】 柳 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