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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塔基亞的蝴蝶

    2018-11-20 11:44李子昂
    北方文學 2018年33期
    關(guān)鍵詞:撲扇頭巾薩拉

    李子昂

    “睡一會吧。”母親說。彎刀般的新月在沙壟上空冉冉升起,就像它在過去的歲月中一直所做的那樣。沙礫折射出銀色的礦質(zhì)光芒,顯出清冷的色澤。四野里響起窸窣的響動。有風從西邊來,吹動法蒂瑪?shù)挠』^巾。

    “媽媽,我要水喝?!?/p>

    “你知道我沒有?!?/p>

    她的側(cè)影在月光下顯得削瘦而冷峻,像一幅銅版畫,背后迤邐的沙丘更為這畫面增添了朦朧詭異的格調(diào)。這里是沙漠邊緣的某個角落,沒人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只有一段殘損的墻垣,可以擋擋沙塵,母女二人就在墻垣下過夜。

    “這里從前是不是宮殿呀?”

    母親不作回應。她一定是生氣了,法蒂瑪想。聽見母親咳嗽了兩聲,接著以久違的柔和語調(diào)回答道:

    “應該是吧,古代宮殿的廢墟?!?/p>

    “就是說這里住過公主和王子?”

    “那是當然,還很富麗堂皇呢。千年之前,這里有過一個強盛的帝國,有數(shù)不清的黃金,白銀,寶石,哈里發(fā)們住在……”

    這是流傳在這片方圓千里的古老土地上的故事,關(guān)于騎士、公主和噴火的惡龍,源出某個悠遠的時代,被一直傳誦至今,無數(shù)的男孩女孩在溫柔的敘述聲中酣然入眠,聽這些故事成長起來的孩子,不是都能成為智慧的公主和英俊驍勇的騎士:有的佩上了軍官的腰刀,有的步入蘇丹的宮廷,有的在荒山上放了一輩子羊,有的戴上頭巾遠嫁他鄉(xiāng),有的把AK47對準自己的同胞,對準別人的孩子和母親。

    “也許真的有過一個強大的國家呢?!?/p>

    母親像少女一樣開始幻想了。

    人在絕境里總會胡思亂想,盡管可以胡思亂想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

    第二天,法蒂瑪哭了,她吵著要爸爸,母親扇了她一巴掌。

    “那個人已經(jīng)把我們拋棄了!拋棄了!像個膽小鬼一樣逃走了!你怎么還提他?!”

    “他是我爸爸……”法蒂瑪想起爸爸身上的煙草氣味,想起他學鴨子走路逗自己開心的姿態(tài),想起星期五下班回家時他滿是胡茬的臉上的笑。

    “他不配做你的爸爸,懂嗎?”母親把“不配”兩個字咬得很重?!皼]有他,我們也一樣能活下去。”

    熱風卷著沙塵,從沙漠腹地滾滾涌來。法蒂瑪和媽媽手牽手走在一起,留下四行淺淺的腳印,旋即被流沙掩埋。

    到海岸的路還很長,沒有哭泣的時間。

    如果不去看她們憔悴的面容,你會相信她們是去市場買菜的母女,只是路程比以往長了點,母親也是這么告訴自己的。母親穿藍色長袍,戴鵝黃色頭巾,面容美麗而嚴肅。小姑娘穿白色長袍,戴粉色頭巾,搖搖晃晃地拉著母親的手,一副不情不愿的樣子。

    “法蒂瑪,走出沙漠之后,你想做什么呢?”母親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開始和她講話。小孩子往往有著大人意料之外的韌性,但這韌性也有限度,法蒂瑪自己都未意識到,她已經(jīng)非常虛弱了。

    “媽媽,我不是告訴過你嗎,我要當畫家?!?/p>

    “好啊。畫什么呢?公主和王子?”

    “嗯,還有蝴蝶?!?/p>

    “蝴蝶?“

    “嗯,彩色的翅膀,撲扇撲扇的,在花園里飛來飛去的那種?!?/p>

    花園?夏日里的散步道,秋千,圖書館,嘈雜的集市……那是她的故鄉(xiāng),母親想。現(xiàn)在化為一片廢墟了吧?經(jīng)過輪番轟炸,城市被夷為平地,連完整的尸體都找不到。她們就是在第一輪轟炸后逃出來的。母親回想起自少女時代到半個月前的種種光景,眼里漸漸變得模糊。

    “媽媽,薩拉也喜歡蝴蝶。渡到海的那邊,就能和薩拉見面嗎?”

    薩拉是法蒂瑪形影不離的玩伴,在空襲中一枚炸彈命中了她家的屋頂,母親沒有告訴法蒂瑪,所以她對此一無所知。

    “會見面的?!?/p>

    “太好啦!”法蒂瑪?shù)难劬镩W著光,“那時候,我們要一起畫好多好多的蝴蝶,用各種各樣的彩筆?!?/p>

    “嗯,想畫多少就畫多少?!?/p>

    “海那邊的土地叫什么?”

    “歐羅巴。”母親摸摸女兒的腦袋,“法蒂瑪,沙子刮過來了,用頭巾擋住臉?!?/p>

    熱風滾滾而來,它發(fā)源于沙漠之中,掠過綠洲、巖石和清真寺青色的穹頂,吹向西邊古老的海洋。兩個身影一左一右,好像蝴蝶伸展開來的兩翼,漸行漸遠,消失在目力所及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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