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夢美人魚

單子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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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腿緊緊并攏，依靠緩慢的蠕動，Susan把臀部和胯一點點塞進“尾巴”，“尾巴”的底端是單片蹼做成的鰭。然后她鉆進泳池里，不停地旋轉(zhuǎn)、翻身、向前滑動。在Susan創(chuàng)辦的地中海美人魚學校（The Sirenas Mediterranean Academy），每個想像美人魚一樣在水中舞蹈的人都要進行這樣的訓練。

當意大利攝影師Guia Besana聽說，這個世界上有專門為夢想成為美人魚的人開設(shè)的學校時，她立刻被這個充滿童話色彩的念頭吸引了。2018年夏天，她將鏡頭對準了西班牙的兩所美人魚學校和那些在水池中造夢的人。

創(chuàng)立西班牙第一所美人魚學校前，Susan做過15年的電子城賣場經(jīng)理。她出生在西班牙的一座內(nèi)陸城市，因為對海的向往，搬到了緊挨著地中海的塔拉戈納。她在這里學會了自由潛水—不帶氧氣瓶，只靠肺部呼吸，盡可能地往深處潛水。

2013年，一場車禍讓她的雙腿受到重傷。為了腿部肌肉的復健，她每天不停地游泳，朋友調(diào)侃她說，“你游得太多了，像美人魚一樣?！?/p>

那一刻，Susan被擊中了。“我的夢想就是要做美人魚?！彼嬖V朋友。于是，2014年夏天，失去賣場經(jīng)理工作的Susan在地中海邊經(jīng)營起了自己的美人魚學校。

那場車禍本是她人生中的至暗時刻，“但是它也把我?guī)У搅巳松霓D(zhuǎn)折點，讓我放棄了本不喜歡卻一直不敢放棄的工作?！?/p>

她由衷地熱愛水底的世界，因為“在陸地上，作為一個女人時常是很艱難的。但是在水里，我不需要化妝，不需要戴任何東西讓自己看起來更美”。

也有人將潛入水中當作一種逃離。蠕動著套上魚尾的10分鐘，成了一種儀式。魚尾與腿的每一寸貼合似乎都伴隨著美人魚身份的釋放生長，隨之而來的是潛入水中的自由。

“穿上尾巴的時候，一開始覺得很奇怪，但漸漸地它變成了你身體的一種延伸。當我游起來的時候，我忘記了陸地?！卑腿_那第一所美人魚學校的創(chuàng)辦人Andreina把自己第一次試水美人魚稱為“一種難以言喻的體驗”。

2012年，Andreina從委內(nèi)瑞拉來到西班牙，因為在故鄉(xiāng)“已經(jīng)無法擁有一個正常人的生活”。過高的通脹率帶來一系列經(jīng)濟困境，最直接的桎梏是物資短缺，普通人連洗發(fā)水都買不到。離開之后，政府凍結(jié)了Andreina的財產(chǎn)，她無法繼續(xù)學習設(shè)計。

一切都糟透了，直到她在BBC上知道了職業(yè)美人魚演員?！霸谒?，感受不到重力的牽引，生活的重壓也被拋在腦后。一切都沒什么大不了?！?/p>

在Susan和Andreina的學校里，有40%的學員是男性—很多是陪著女兒來體驗的父親，不情愿地穿上尾巴嘗試一次，“結(jié)果，爸爸們成了最后離開泳池的人”。

想成為美人魚的，有五六歲的孩童，有想通過這種泳姿來減緩身體疼痛、進行復健的病人，也有85歲依然相信“世界上有美人魚”的老爺爺。

11歲的男孩Hug給Guia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個綠色的、閃閃的魚尾巴，和美人魚學校的課程，是Hug向父母要的圣誕禮物。他的房間里堆滿了小汽車、機器人等男孩熱愛的玩具，當他讀到和海有關(guān)的書時，許多奇思妙想冒了出來。他總是問父母：能不能住在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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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真的有美人魚嗎？

被Guia問起時，Andreina的答案是：“美人魚是一定存在的。既然人類只探索了海洋的5%，那就沒有人可以否認這一點?！?p>

在塔拉戈納海邊，Susan和自己的朋友穿起美人魚尾，從海里撿起塑料瓶和易拉罐。每年，Susan都會在地中海美人魚學校舉行一次大型的撿垃圾活動，希望用這種形式呼吁人們減少海洋污染

Andreina把名字從Andreina Villalobos改成了Andreina Mermaid。美人魚是她的職業(yè)，也關(guān)乎她的自我認同。

在世界各地的海洋里，都有想成為美人魚和已經(jīng)“成為”美人魚的人。巴厘島第一所美人魚學校的創(chuàng)始人是個18歲的姑娘，她希望美人魚的體驗能鼓勵女性用獨特創(chuàng)新的方式表達自我，做一些脫離舒適區(qū)的事情。澳大利亞的新手媽媽米凱拉，在生了孩子后，開始用美人魚泳姿增強腹部肌肉的力量，進行產(chǎn)后塑形。她恢復了懷孕前自由潛水的愛好，還吸引了身邊的人跟她一起嘗試。24歲的梁錦恩是新加坡國立大學的畢業(yè)生，她偶然看到有人在網(wǎng)上售賣“美人魚”尾巴，突發(fā)奇想買了下來，就此開始“美人魚生涯”，并開辦了學校。

世界上第一所美人魚學校的創(chuàng)辦人是澳大利亞的職業(yè)美人魚凱特·格雷。2012年，時年27歲的凱特在泰國的一個活動上表演，許多孩子看完表演后想成為美人魚，甚至有一位老年婦女說自己小時候也夢想成為一名美人魚—辦一所美人魚培訓學校的想法就這樣誕生了。

美國的“維基瓦治美人魚”或許是世界上第一個美人魚IP。從1947年開始，那里就有職業(yè)女潛水員扮成美人魚進行表演。當時，前美國海軍海豹突擊隊訓練員 Newton Perry 退伍從商，在佛羅里達海灣的維基瓦治溫泉國家公園買下一座巨大水缸，并在周圍建造劇院，聘用年輕美麗的女孩，訓練她們在20英尺深的水缸中游泳和表演。上世紀50年代初，迪士尼樂園、環(huán)球影城和海洋世界還沒有出現(xiàn)，維基瓦治的美人魚水下表演成了最時髦的度假休閑項目。維基瓦治是當時美國最小的城市之一，只有9名常住居民，但每年有多達100萬名游客慕名前來，觀看美麗的少女在清澈透亮的水中表演水下芭蕾，時而與魚兒嬉戲，餓了就在水下用餐。

如今，職業(yè)美人魚已經(jīng)成為一個行業(yè)。僅在美國，就有超過1000名全職的職業(yè)美人魚，還包括一些男性人魚。他們在水族館、美人魚酒吧和度假中心、海洋樂園表演，也接受客人預定，上門為派對助興，有的還兼任水下攝影模特。

他們中的很多人彼此相識，而相識的地點是一年一度的全球人魚集會。在波瀾不驚的室內(nèi)泳池旁，三四百條魚尾拍打著水面。這些魚尾有的是美人魚的熱衷者親手制作的，也有的來自小作坊或高端魚尾定制公司，最貴的魚尾售價超過5000美元。

和Andreina類似，著名的職業(yè)美人魚梅麗莎·道恩也給自己改名為Mermaid Melissa。二年級時，老師告訴她，她是不可能變成美人魚的，因為她長不出魚尾，但是她依然熱愛大海。12歲時，她為了練習憋氣，拿著家里澆花的水管嘗試在水下呼吸。那時候，她能在水中憋氣兩分半，而成年人平均只能閉氣40秒?，F(xiàn)在，她能在水中閉氣5分鐘。

梅麗莎把自己表演的視頻放在YouTube上時，許多人都在留言問：這是真正的美人魚嗎？有的網(wǎng)友還誠摯地表達了對梅麗莎的感謝：“謝謝你，原來人長大了真的可以變成美人魚?！?/p>

Guia想展現(xiàn)“這世界上有人像美人魚一樣生活”。在她的鏡頭前，Andreina穿上璀璨的美人魚尾巴，戴著她親手用貝殼做的胸罩，躺在浴缸里，坐在廚房的櫥柜旁。

Noria是美人魚學校的學生，她家的書架上擺滿了和美人魚有關(guān)的雕塑、書籍，甚至水杯上、明信片上、書包上，都畫著美人魚。在她的房間里，能找出600件跟美人魚有關(guān)的東西?！斑@個世界上還有人有這樣美好的想象，我覺得是一件好事?！盙uia告訴《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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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洋提醒我們生活應該是什么樣的：不只是一堆待解決的麻煩，還有無盡的想象。人身上70%都是水，水是我們的來處，也是我們將要去的地方?！盇ndreina告訴《人物》，她希望一輩子都能做一條美人魚。

在Guia的鏡頭下，Susan穿著綠色的魚尾，在地中海邊撿拾被沖上淺灘的易拉罐和塑料瓶。每年，Susan會在美人魚學校舉辦一次這樣的活動。她希望美人魚能為海代言，呼吁保護海洋。

澳大利亞的職業(yè)美人魚Hananh曾經(jīng)穿著魚尾巴在遭受污染的河水中游過，抗議政府在濕地保護區(qū)修建新橋的計劃;她還曾經(jīng)在日本太地町浸滿海豚鮮血的紅色海灣里游過，想阻止日本漁夫?qū)o辜海豚的捕殺，卻被舉著硬木船槳的漁夫重重地擊打腿骨。

實際上，職業(yè)美人魚的工作并不像看起來那么輕松。他們更近似于專業(yè)運動員：魚尾不僅限制雙腿運動，還會產(chǎn)生巨大的阻力。梅麗莎游泳時穿的那些金光閃閃的美人魚尾巴，每個都有大約27公斤重，重量相當于一只小海豚。負重在水中游泳、表演，靠的全是腹肌的力量和手臂的劃水。除此之外，在水下16到20英尺的地方表演，還要戰(zhàn)勝寒冷和水流。

在美國加州美人魚酒吧Dive bar 的王牌人魚Rachel看來，做職業(yè)美人魚最大的挑戰(zhàn)，是不受客人尊重、被誤解甚至被視為玩物。她工作時經(jīng)常遇到搞不清她們工作性質(zhì)的客人，“他們有時會好奇這是不是一個有半裸表演的酒吧”。另一位職業(yè)美人魚曾說過，“最讓人難受的是，別人不會認真地看待你。首先因為我是個女人，其次因為我穿得像一種神秘的海底生物?！?/p>

Andreina也時常遭遇誤解。每次她和別人說起自己做美人魚表演時，他們總是會指指點點。還有人認為她只是在進行角色扮演。

在Susan的學校學習成為美人魚，90分鐘要49歐元，學員卻在逐年增加，每年達到上千人次。許多學員夢的起點是迪士尼的動畫電影《小美人魚》，并深深信奉其中的經(jīng)典臺詞：“The human world， its a mess！ Life is better under the sea.”（人類世界一片混亂，海底的生活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