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若魚
一
有人說過,但凡是能復(fù)合的舊情人,都是因?yàn)樾睦镉羞z憾。
林露白和魏舟也一樣,只是他們的遺憾不一樣,魏舟的遺憾大概是他沒能實(shí)現(xiàn)曾經(jīng)許下的諾言,要帶林露白去一趟敦煌,林露白的遺憾是,他們分手前搬進(jìn)去那間小兩居時,她買了一件特別好看的圍裙,一次也沒穿過,她曾想過很多次,要穿著那件圍裙和魏舟一起煮飯,鍋里咕嘟咕嘟地煮著湯,冒著熱氣的廚房里,兩個人一邊煮飯一邊說笑,不經(jīng)意地接個吻,想想都美好。
可是,還不等她第一次用上圍裙,他們就分手了。
大概就是帶著這種遺憾,他們在分手后第39天,選擇了復(fù)合。
因?yàn)榉质謺r太招搖,以至于復(fù)合的時候都只能偷偷摸摸的,他們打算修改掉心里的遺憾,然后重新愛一場。魏舟買了兩張去往敦煌的機(jī)票,林露白找了一個偏僻的小兩居,推開陽臺的窗戶,能看見遠(yuǎn)處的山,山頂上總團(tuán)著白云,給她山雨欲來的錯覺。
她站在窗邊,看著那些忽近忽遠(yuǎn)的云走了神,老何遞來一杯泡好的清茶,她接下茶說,定了,就這里吧。
老何笑了,把鑰匙遞給她,“這么爽快?!?/p>
她抬頭看他,見他眼角堆起細(xì)紋,臉有些黑,但牙很白,笑起來很溫暖的樣子。
這是林露白第一次見老何,她簽合同的時候,才知道他的全名是何文山,33歲了,他有兩套房子,出租這一套,自己住在隔壁。
林露白跟魏舟商量好了,打算從敦煌回來就搬過來。
二
林露白和魏舟,當(dāng)初是在同一家實(shí)習(xí)公司的應(yīng)屆生。
是一個秋日的傍晚,他們一起在公交車站等車,在擁擠的公交車上被人擠得緊緊挨在一起,愛情發(fā)生只需要O.1秒,一個眼神對視就能迸發(fā)出愛情的火花,那之后他們看彼此的眼神變得溫柔曖昧,像兩塊互相吸引的磁鐵,步步靠近。
戀情自然而然地發(fā)生,他告白,她嘴角含春地點(diǎn)頭,只需要這個儀式,兩個普通的同事就變成了戀人。
因?yàn)榱致栋赘胰俗?,加上兩人都剛畢業(yè),年紀(jì)也還小,沒想過結(jié)婚的事。直到戀愛第三年的時候,才跟家里講,雙方見了父母,彼此都很滿意,初步定下了結(jié)婚的日期。但是,林露白的父母都是教師,有些傳統(tǒng)的觀念,對她唯一的要求是不允許夜不歸宿,她只能周末找個借口出去逛街的時候,跟魏舟去酒店開個房間溫存一會兒,之后再匆忙地趕回家。
她開始期待結(jié)婚,期待同居的溫馨,幻想穿著魏舟的襯衫窩在沙發(fā)上看電影的周末,可是她沒想到,一直相安無事的他們,會在結(jié)婚前起了爭執(zhí)。
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卻是致命的,關(guān)于買房出資的問題雙方家長意見不合,之后上升到家庭教養(yǎng)問題。
魏舟的媽媽說,他們兒子這么優(yōu)秀,只要想娶,倒貼房子的人都有。
林露白的媽媽也不甘心,說她女兒想嫁,比魏舟優(yōu)秀一百倍的人都有。
林露白是絕對沒有想到,會鬧到這個份上的,更沒想到回頭跟魏舟商量的時候,他也覺得她家有條件多出點(diǎn)也沒什么,反正都是獨(dú)生子女以后一起孝順父母。
林露白是被這句話傷到的,那晚沒有回復(fù)他,但是細(xì)想也沒什么,愛情第一,打算同他說,跟父母再商量,可是沒想到第二天,魏舟就跟公司里的人說,他們已經(jīng)分手了。
她有一種像剛爬上岸又被人推進(jìn)了海里的感覺,出于賭氣,她也和人說,他們分開了,只是換了個公司。其實(shí),也不是真的分開了,兩人依然經(jīng)常問候,只是不常見面了。
大概是因?yàn)橛辛诵┚嚯x,愛情里的美好就顯露出來了,他們都知道其實(shí)他們還愛著,所以在“分手”一個多月的時候,他們還是復(fù)合了。
魏舟的打算是,從敦煌回來后他們悄悄去領(lǐng)證,先斬后奏。
林露白覺得這挺浪漫,像某種私定終身。
三
問題出在去敦煌的第四天。
很不巧,敦煌接連下了一個禮拜的雨,他們只能窩在客棧里,林露白看書發(fā)呆,魏舟玩手機(jī)打游戲,坐得很近,但一天下來都沒什么話可說。
林露白望著窗外的雨,忽然覺得這和她想象的生活完全不同,如果以后結(jié)婚,大概也是這幅景象吧,所以她起了想要逃走的心。
從敦煌回來之后,魏舟也沒提去領(lǐng)證的事,林露白也不想催,甚至內(nèi)心有些害怕魏舟哪天說要去領(lǐng)證。
林露白也忘了郊區(qū)租好的那間小兩居,直到何文山打電話給她,說要給她換個窗簾,想要什么花色,有蘭花和梅花。
她說,蘭花。
何文山忽然笑起來,“我就知道你會選蘭花?!?/p>
林露白一聽,心里漾起一陣莫名的溫暖,被人了解的溫暖。
她在微信上問魏舟,她喜歡蘭花還是梅花,他猜:梅花。
林露白沒有回信。
周末,林露白接到前同事的電話,說看見魏舟和一個女孩在一起吃飯,還義憤填膺地說:“你們才分手多久啊,他就有了新歡?!?/p>
林露白沒好意思說,他們根本沒有分手啊。
掛斷電話,林露白想打給魏舟又沒打,領(lǐng)證的事不了了之,他們之間的聯(lián)系一天比一天少,最后,是林露白說的分手,魏舟沒有說什么。
有人說過,即使破鏡重圓也會因?yàn)橥瑯拥脑蛟俅畏质帧?/p>
現(xiàn)在看,果然如此,一個人不適合愛兩次。
四
林露白沒有告訴老何,她可能不會去住了。
老何打電話給她,是個下雨的傍晚,他說窗簾裝好了,有空過來看看。雖然她知道,這次是再也不可能跟魏舟和好了,但不知道為什么,她沒有拒絕。
周末,她跟朋友約了下午茶,回來的時候,她忽然想起老何,把車掉頭就開過去了。下午三點(diǎn),老何的門虛掩著,她探頭進(jìn)去,看見他抱著靠枕,對面電視機(jī)里放著關(guān)于民族特色的紀(jì)錄片,窗外的陽光柔軟地鋪在他身上,周遭像發(fā)著光,光里有浮動的塵埃,地板是舊式彩釉的瓷磚,上面躺著一只玩偶熊。
林露白感覺自己看的不是老何,而是一張明信片。
她不忍打擾這個美好,在門口站了許久,直到老何起身倒茶看見她。他站在柔柔的光里,對她一笑,露出很白的牙,透著憨厚。
老何給她倒了茶,帶她去看新裝的窗簾,以及他路過花鳥市場時買的一盆蘭花,說算是給她入住的禮物。
說這話時,老何的臉上有一種與他年紀(jì)不符的羞赧,在夕陽里透著少年氣。
離開前,老何問她什么時間搬過來,林露白猶豫了片刻說,下周。
林露白回家后,就同父母說了要搬出來住的事情,起先他們不同意,見她態(tài)度堅決,也就答應(yīng)了。
林露白搬過去那天,老何幫了很多忙,把她細(xì)碎的行李一件件搬上樓,她回家取漏掉的東西回來,老何把她除了衣物以外的東西全都整理好了。
她想過去跟他說聲謝謝,見他在廚房里戴著圍裙,一邊洗菜一邊聽手機(jī)廣播,電飯煲里飄來米飯的香味,紫砂鍋的熱氣在窗口徐徐上升,明明才33歲,卻像個過時的人,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她忽然很想融進(jìn)那幅畫里去。
半個小時后,他邀請她過來吃飯,兩菜一湯,兩人面對面坐著,窗外的夜色漸漸壓下來,頭頂暖橘色的光打下來,她吃得很矜持的樣子,每一粒米飯都嚼出了甜味。再看老何,他竟比初見時好看了幾分。
之后,林露白常來蹭飯,偶爾周末也坐在老何的沙發(fā)上,跟他一起看無聊的紀(jì)錄片,他愛喝茶,家里永遠(yuǎn)飄著一股茶香。
她喜歡他的沙發(fā),都快多過于自己那張床了。
有時候愛情已經(jīng)悄然發(fā)生,像一顆深埋在土里的芽,可是不到破土而出的那天,就不會被人察覺。
林露白察覺到自己的心意,是老何生病那天。
五
那天,林露白下班回來才知道老何感冒了。
他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她從衣櫥里翻出來那件漂亮的嶄新的圍裙套上,給老何煮了一鍋姜湯,配著感冒藥。
老何接過湯的時候,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我以為你租兩居室,是要跟男朋友一起住呢?!?/p>
林露白一愣,搖搖頭,“沒有,我自己住?!?/p>
老何像是從這個回答里探究到某種他想要的答案,即使臉色蒼白也忍不住笑了笑,而林露白剛好捕捉到了那一絲笑。
那晚,老何堅持帶病給她煮晚餐,她穿著那件好看的圍裙在一旁打下手,洗菜剝蒜,不亦樂乎。
紫砂鍋里的排骨湯溢出湯汁,老何跟她都趕過去關(guān)火,兩人湊到一處,差點(diǎn)撞翻了鍋,老何握住了她的手,時間仿佛靜止,鍋沿的湯汁噗嗤噗嗤地溢出來,他們只對視著,好像忘記了所有。
林露白踮起腳,吻了吻老何的臉,隨后那張臉的眼睛微微瞇起,堆起細(xì)紋,襯著窗外的晚霞,有些暗暗的紅。
林露白被自己的舉動嚇了一跳,想慌忙逃走,卻被人拉住了手,她還沒看清他的臉,他的吻就堵下來,帶著一絲溫柔和占有,還有一絲憐惜。
林露白陷在那個吻里好久好久,直到夜色彌漫。
都是經(jīng)歷過愛情的人,有些話不需要說出口就能明白,那日起,她和老何開始了戀情,像她曾在魏舟身上期待的那樣,過起了有煙火氣息的小日子。
后來,她曾想過,也許從她第一次踏進(jìn)老何的房子時,這段愛情就是注定的了。
就像她注定要跟魏舟復(fù)合再分開,像從不喝茶的她,接下了老何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