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爪哇島
博山陶瓷琉璃藝術(shù)中心展廳,微微涼的溫度、頭頂與四壁恰到好處的略微幽暗的燈光,一件件精美絕倫的琉璃藝術(shù)品,被玻璃罩里的燈光映照著,所有的光芒明暗參差、交替、互補,組合成一個光彩流溢、斑斕璀璨的魔幻世界。
——幾只天鵝嬉戲于清水之上,她們身姿曼妙、曲線玲瓏、情致百態(tài),這樣的情景,你一眼就能看出,卻又驚訝于她們的惟妙惟肖和離奇抽象。這組喚作《天鵝湖》的精品,既是生活的、又是哲學(xué)的,既是現(xiàn)實的、又是魔幻的。你能一眼看出她們是一群天鵝,也能聯(lián)想到她們在水面浮游的嬉戲場面,可是,你恍惚一下,又驚訝于她們自身的離經(jīng)叛道:她們脖頸細長,已經(jīng)長到幾乎是身子的十幾倍,她們線條單一,卻又分明讓人看到了夸張的身姿、曼妙的曲線,甚至真切地看到了每只天鵝各自不同的矜持甚至羞澀的情態(tài):她們氣質(zhì)高雅、神態(tài)端莊、秀麗,甚至,你還能看到并讀懂她們骨子里溫潤、柔順、睥睨和高傲的神態(tài)。
——《花籃葡萄》讓我第一眼就喜愛至極,并一下子想到汪曾祺的《葡萄月令》。那篇精致、簡潔,綿延枝蔓又清脆悅耳的葡萄月令,好像里面那些可以倒背如流的文字,一筆一畫,都在描摹再現(xiàn)這件《花籃葡萄》:淡黃的花籃,似乎是剛剛才編織出來的,它們被擰出來的彈性,就那么囂張地膨脹著,姿態(tài)有點桀驁不馴。花籃里的葡萄,青的翠綠,飽漲得難以自持,流溢出旺盛的生命力。這么強盛的綠,就算已經(jīng)被摘了下來,也毫不在意,像一群青春少女,活力四射?;ɑ@里少數(shù)紫色的葡萄,溫文爾雅,成熟淡定。葡萄枝蔓自然蔓延,須子彎繞伸展,葉片脈絡(luò)清晰,顏色從綠到紫到紅,順暢自然。如此勃發(fā)的葡萄,當(dāng)然也是蟲子們的最愛。果不其然,悄然而至的兩只蟈蟈,似乎剛剛會飛,全身翠綠,長腿上的小齒、揮動的頭須和搖動的尾須、橢圓形的雙眼、小馬甲一樣還蓋不住肚皮的雙翅,它們神態(tài)淡定又保持高度警惕,平安無事時就引吭高歌,稍有風(fēng)吹草動就立即閉口,一語不發(fā),噤若寒蟬。而一只黑首紅身背負七星的瓢蟲,則遠遠地伏在最邊緣的一片尖角微紅的葡萄葉上,乖巧溫順,不驕不躁,這種被叫作“花媳婦”的蟲子,一向恬靜優(yōu)雅,不知此時,在做什么美夢?
——《田園風(fēng)光》聽起來好像大而無當(dāng),無處著手,聰穎智慧的大師們卻眼光獨到,運籌帷幄,僅僅只拿了兩只頭頂纓葉蓬勃、紫白過渡的水蘿卜,就奇妙地抓住了主題,令人耳目一新,贊不絕口。兩只水潤飽滿、身形略彎的水蘿卜,似乎被隨手放在一起,卻高低、長短、粗細交錯,顏色由紫紅到水白,一路向尾須過渡,頭頂炸開的,是水氣四射的葉子。幾只小蟲,恰到好處地蟄伏于葉端、葉背,甚至,一只大肚子螳螂堂而皇之地落在蘿卜上,張牙舞爪、氣勢不凡,使兩只蘿卜的整體搭配精巧有致,妙不可言。
這些,還僅僅只是其中的幾件,更多的,則以不同的方式和形式接踵而來,令人目不暇接。手法更為繁復(fù)、枝繁葉茂的《清香茉莉》,一簇簇牡丹連花蕊毫發(fā)畢現(xiàn)的《國色天香》,兩只白菜和幾只蟈蟈青翠和純白交接的《百財聚來》,令人更為嘆為觀止的,是《眾籽石榴》,不單是七八個石榴儀態(tài)紛呈地聚集在枝繁葉茂的石榴枝上,其中的一個,還裂開大口,一排排飽滿的石榴籽掙脫欲出,令人垂涎欲滴。
這些情狀百態(tài)的花草蟲木,都以最原生態(tài)最勃發(fā)的神態(tài),神靈活現(xiàn)地躍然于眼前,如此逼真,又如此淋漓盡致,讓人感慨百端又忍俊不禁——總想伸出手指去觸碰一下這些青翠欲滴的枝葉、這些隨時都會搖動的觸須,更期待它們能突然一展歌喉,發(fā)出清脆悅耳的動聽弦樂。
而內(nèi)畫壺的精妙,則在于制作者使用一種特制的小竹筆,從壺口伸入,在瓶子里反向作畫。這種類似“雙手會寫梅花篆字”的傳說中的絕技,我們無法現(xiàn)場看到,但是,我們看到了成品,它們精巧、細致,筆畫清晰、流暢,自然,在那么小的“鼻煙壺”里勾勒人物、物品,毫發(fā)畢現(xiàn),筆畫無一絲滯澀、枯堵,叫人稱贊不已。
忽覺腦子里空空如也。除了慨嘆,竟然無話可說?;秀敝g,涌到心頭的,是清人林嗣環(huán)的那篇著名的《口技》:“雖人有百手,手有百指,不能指其一端;人有百口,口有百舌,不能名其一處也。”此情此景,當(dāng)此時也,這段話,最能表達我的想法。
在西冶工坊的琉璃燒制車間,我們終于見到了琉璃制品出產(chǎn)的整個過程。
頂端放置琉璃材料的長長的空心金屬管,被工藝師傅抱持在手,小心翼翼地探入1300攝氏度的高溫爐中,看看材料顏色白赤,火候一到,迅速拖出,放置架子上,助手及時從空心管中吹氣,師傅戴了手套,用一把特制的工具,在材料上揉、拉、拽、抹,使材料漸漸靠近造型,溫度稍低則再探入高溫爐,如是者三,反復(fù)熔煉,同時,另一名助手則要抓住時機,在造型出爐的剎那,將提前準(zhǔn)備好的顏料勻速撒上,師傅轉(zhuǎn)動空心管,令材料造型慢慢著色……整個過程,似乎是一條流水線,工藝師傅動作干凈利索,一步到位,助手則及時跟進,沒有絲毫猶豫,整個過程看起來一氣呵成,技藝嫻熟,眼看著一只琉璃瓶在師傅手中面團一樣初具雛形。我們以為大功告成,不料師傅淡淡地說,后面還有十幾道工序,每一道工序都要把握準(zhǔn)火候、時機、力道,任何瑕疵都容易前功盡棄,那才是最講究的。
原來如此!所謂技藝,從來都不是一蹴而就的。精品,和大師一樣,都需要反復(fù)“從火里來、到火里去”。嫻熟而精湛的工藝不僅出自千錘百煉,還有在千錘百煉中不斷摸索和積累出來的膽大心細。
精致、妙絕、奇特!
這些飽滿而溫潤的琉璃珍品,被一雙雙技藝嫻熟的手,用心賦予了神秘的魔幻色彩和旺盛的生命力,它們已經(jīng)從萬物中獨立出來,帶著奇妙的氣息和氣場,給予世人一種強烈的震撼和沖擊,終生難忘。
哦,琉璃!那一片流光溢彩的魔幻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