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姐姐書

河南◎馬東旭

孤獨長出孤獨。姐姐，露從今夜白。我想到更多的白。比如：大雪。你是萬物，萬物亦是你。萬物自你的左側(cè)經(jīng)過，仿佛又從你的右側(cè)經(jīng)過。

楊葉落在楊葉上。

細埃落在細埃上。

正如一顆心落在另一顆心上，才有了溫暖。姐姐，我的愛止于唇齒，但擔心更多的白從西伯利亞卷至。

我擔心風一吹，就把我們草木一樣的肉身吹成了鵝毛飛雪。

獨其愿也。

我們藏在神的寧靜的羽翼里，早禱如香。在時間蒼茫的漩渦中，你我不必做申家溝的主角。它是它自己的豐沛，正如它是它自己的枯涸。

立春回芽，我們是槐木。

我們蓬勃而樸素地生長。

每一個白骨朵里都能聽到圣辭盛開的聲音。無限遙遠的鮭魚是它自己的肥美。

但你是我的神。

你是我腳下的燈光照耀。你是我的馨香的臂彎。我熱愛東風夜放花千樹，是因為你也熱愛東風夜放花千樹。我不曾提著燈籠鬧元宵，你就是我的燈籠。

我拉著你的干凈的手。

我拽著你的干凈又素樸的衣襟。

我們明亮的雙目浸著淚水，靜靜穿過青崗寺的繁華，屬于他人。十六歲的姐姐和十四歲的我，仿佛真的沒有看到過金頂。

它不必垂憐我們。

它的每一次翻動都是經(jīng)文的翻動，仿佛陰與陽的翻動。姐姐，活在當下才是生命的真諦。我們沒有明天，其實萬物也沒有明天，也沒有昨日。只有此時此刻的禱告如露，如黎明之光的潔凈。

我們誦吉祥經(jīng)、誦觀音贊、誦大悲咒、誦往生咒。

傾吐這個世界的無奈與隱痛。

對每一棵草木敬畏。

它比我們活得圓融而無礙。春江水暖，它開枝散葉，擁著無限遙遠的藍，安寧如啞。

遇見潔白的羔羊，頷首微笑。它抬頭的一瞬，多么溫良。我偏愛它以露珠為眸。遇見溪流，洗沐蒙塵的肉身，是空如貝殼的寧靜。

姐姐，我們要磨圓自己。

原諒無法原諒的。

包容無法包容的。你的半畝梨園以鋪展的素潔之花來贊美春天。這明亮又寒冷的事物，蓬勃于此。是上帝的恩賜。

落定。平原的千樹萬樹如梨花盛開。稀疏的枝柯堅硬又發(fā)出飄柔之光。姐姐，時間是一件白色的尸衣。

猶若這大雪紛飛，于靜寂中覆蓋我們草繕的屋頂。在申家溝，我們守住命中的五行。

但無法飛出三界。

飛雀滿天。

好像沒有家，好像沒有邊際的天空才是它們的家。

難取一瓢飲。

五斗米只剩一粒。

我知道諸神在親吻我們黑色的屋頂，猶如親吻我們高貴又典雅的靈魂。呼嘯的北風卷著黃沙。我把它當作圣歌。

黃沙是圣歌中干凈的音符。

但北風過后。

我們比黃花瘦，比一棵彎棗樹還要孤獨。在祖國廣闊的東平原。

裂出四肢。

裂出另一個魂魄與我舉杯，邀明月。邀春枝花滿。但我們的前方是一個深淵，似乎后方也是。我胸中藏著塊壘，有一個堰塞湖要潰堤。

我與我對飲。

酒逢知己。是另一個自己，千杯少。今夜，申家溝的梨花安排一場梨花雨。我是雨中的孤舟蓑笠翁。

喝著喝著就彎曲了下來。

榆木、槐木是我們的骨骼，申家溝就是我們的血液。青崗寺的燈火在大風中抖晃，抖抖晃晃。其實就是我們的靈魂。我看到諸多的如意和不如意。

看到雨水取走了五谷。

颮線取走了草繕的屋頂。

姐姐，你的手掌填滿了人間死亡的灰燼，一無所有。除了嘴巴的一日三餐，皆是虛無。我們早已出售了尊嚴，出售了精神的羅盤。我們螞蟻一樣的觸角，多想夠到天穹之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