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辭

四川/許 嵐

讀

我把椅子移出屋外

把茶杯移出屋外

把陰暗寒冷的孤獨移出屋外

在黃桷樹下讀

在玫瑰園十一區(qū)車庫的過道上讀

旁若無人地讀

饑餓叫喊幾次了

仍一直埋頭讀

字里的香，從故事中跑出來

偎在我身旁，細聲細氣地讀

陽光立在我頭頂，溫暖地讀

風是最忠實的讀友

它一邊朗讀，一邊幫我翻書

讀到動情之處

我們的眼角，就開始一起下春雨

我們就這樣

把時間，把生活，把世界，也把自己

讀薄，再讀厚

時間的源頭

今天，是昨天的禮物

明天，是今天的水和糧食

無論山怎樣改寫基因密碼

水怎樣更新流浪軌跡

一葉纖維，總在提純生命的冒險

想象到達不了的景色

古老的晨鐘暮鼓。在白與黑之間

產下生與死、苦與樂、沙漠與綠洲

時間的源頭，是人類的童年

安 靜

唯有詩歌。能讓我安靜下來

像一只鳥，安靜在它歌唱的枝頭

一朵花，安靜在它笑的花蕊

一盞燈，安靜在它燃燒的夜晚

此生，不舍一場救命的雨

讓我像沙漠、泥土，在貧血中張大嘴唇

一滴水，就是我的千言萬語

那是詩歌的愛。無聲無息

即使有那么多的褶皺、陰晴

也是安靜的。像閃電，撕開了絕望

一粒種子，撕開了鋼筋水泥

像一縷風，就是我的草原

每當晨曦、黃昏。我會側耳，傾聽

一粒詩歌的呼吸。即使

江河洶涌、山崩地裂、怒發(fā)沖冠、生死之疼

也是安靜的

像一粒水汪汪的眼睛

中年語

我一滴滴生銹

一把刀的眼睛清澈見底

我一瓣瓣凋零

一朵花熱烈得旁若無人

我一字字交出自己

一首詩一出生就交出了墓志銘

滿 月

我是一個多么幸運的人

蜜月還沒備好

酒還沒斟上

一輪八十年一遇的月

就盈滿我塵封經年的憂傷

我望著她

她也望著我

她在大地上織布、生火

還是我小時候躺在她懷里的模樣

多么甜美、豐腴、慈祥

她在床前等李白

她在松間等王維

她在千里之外等蘇東坡

等著等著她就清瘦了

像一地梅香

我也會發(fā)芽

我綠葉、開花

我是小鳥的天堂

我努力著金黃

我那骨肉分離的葉子

像溫暖春天的鞋墊

風，是我的信使

河對岸最有氣質

會寫詩的那株

是我的暗戀

我有姓有名，有出生，有結局

身體，也常常落滿塵埃

我喜歡雨和雪，為我凈心

喜歡一簇陽光，一抬頭

就能照亮我的苦與樂

我，也懼怕生命走得太匆忙

冬天，我也會發(fā)芽

只要你一句話

寒冷是寒冷的親人

寒冷是孤獨的。除了曠野

那些能夠奔跑的事物

紛紛蜷縮在巢穴里，搶爐取暖

搶爐取暖的事物。是孤獨的

他們的內心，早已千瘡百孔

像冰窟窿

孤守寒冷的孤獨，是喧囂的

她熱烈地綻放

像雪蓮花，捂在我的胸口

這個冬天。寒冷是寒冷的親人

孤獨是孤獨的諍友

我和他們，住在一間雪地里

愛好余生

從此以后。我要把在南方漂泊時

擁抱你的漂泊，輕輕合上

把我們逆流而上的命運

像愛一樣，順流而下

把沒用完的嘮叨和愉悅

像余下的時光和目光，盡量柔和，或者

熾熱一些。你的酒窩

是我靈感的翅膀，生活的油鹽

就讓我一直躲藏。我對你會加倍吝嗇

再也不外借

我怕有一天。像去年出車禍一樣

我突然倒在尋找靈感的路上

筆管的河流，瞬息斷流

我的那些愛，也將一起枯萎

所以。我會更加珍惜，和你在一起的

點點滴滴，風風雨雨。多向你請教

我們之間的脾氣，越來越溫順

我們不再辜負春風、秋月

我會把對你的好，輕拿輕放

把寫給你的一直窖在心底的唯一的

一句話。在你耳邊，每天輕輕說一次

把所剩不多的對你的愛

像春蠶一樣，一絲一絲地，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