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雪事（組詩）

口 谷昭

一場欲下未下的雪

天空如同抑郁者的面部

糾結(jié)生活的瑣碎

墻腳的風如一把鈍刀

用力切割日漸消瘦的樹木

幾朵雪花從暗處飄來

融化在溫暖的掌心

像蓄謀已久的艷遇

艷遇終究是短暫的

所有的艷遇都是別離

這遠遠不如瑪格麗特·杜拉斯

一個有毒的情人

“不可獲得的愛情是唯一可獲得的東西”

今晚可獲得的還有一件事

那就是獲得一場漫天的大雪

因為她無與倫比

一場如石墜落的雪

銀白的密集的石頭

一團團從隱蔽的空間墜落

墜落在黑色的土地及時間的河流

幾棵竹子撐不起這重量

彎下腰以緩解骨骼的疼

而石頭繼續(xù)從高空墜落

墜落以飛蝗的姿勢

有的在半空被風吹走

有的在地上被草木摟住

有的在屋檐上奔跑

這些都是沒有聲音的

靈魂的飛翔也沒有聲音

即使我已飛到天空之城

一場溫暖似火的雪

如我所期待的那樣

今晚雪花淹沒天空

然后淹沒大地

也淹沒了我

我站在漫天飛舞的雪花里

迎接這些溫暖的白

這些白是谷莊村特有的白

是柳絮的白、梨花的白、野菊花的白

這些白是前世帶來的火種

燃燒眼前的遼闊與靜謐

溫暖一個異鄉(xiāng)人流離失所的夜晚

一場肝膽相照的雪

雪從昨夜就開始白了

一直白到我的夢里

夢里的白馬高大英俊

載著一朵白的雪奔跑

給靜止的河流打上白的補丁

今早那些白的雪就更多了

像一群不知疲倦的畫家

涂抹天空和大地白色的寂寥

此刻，我站在空曠的田野

讓那些白滲入內(nèi)心

讓靈魂在雪中暴曬

讓白的頭發(fā)在雪中飛舞

因為我和這場雪肝膽相照

我們互相找一些骨頭取暖依靠

一場不停奔跑的雪

說到奔跑，有誰比雪跑的更快呢

有誰比在湖邊奔跑的雪更快呢

那些彼此追趕的雪

早把故鄉(xiāng)的大山甩在后面

甩掉那些嶙峋的石頭，腳步就更加輕盈

跑過的地方就會帶起一陣風

就有一把銳利的刀割開湖里的冰塊

就有一滴春雨孕育成女子眉眼里的笑

就有一條閃電如驚蟄的小蛇

就有一只鷹在頭頂上盤旋

現(xiàn)在雪跑到我的前面去了

我聽到雪的骨骼里有急促的聲音

那是一萬匹馬在奔騰和嘶吼

一場千篇一律的雪

其實看到雪已經(jīng)厭倦

厭倦它暴力的飛舞和單調(diào)的白

它從天空到大地都隨心所欲

后面的雪總是撲到前面的雪身上

哪怕它已死亡和腐爛

它們還填滿黑夜的深坑

但它們總會覺醒的

等泥土打開身體的時候

它們也會一層一層的打開自己

把所有的飛舞和白交給大地

這個過程當然是漫長的

比如桃花總要經(jīng)過冬天才能開放

但現(xiàn)在沒有人關(guān)心這些

如同雪從來沒有關(guān)心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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