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奧運火炬手”金晶：喜歡不受人關(guān)注的生活

欣悅

10年前，殘疾姑娘金晶在法國護送奧運火炬時，因為與搶奪火炬的歹徒拼命抗爭而被稱為“最美奧運火炬手”。此后，她獲得2008年度感動中國十大人物、2008年十大杰出青年等榮譽。轉(zhuǎn)眼10年過去了，她經(jīng)歷了太多的事情。工作上，她由護送奧運火炬前的失業(yè)狀態(tài)，如今成為上海市政管理部門的中層干部;生活中，她完成了從一個女孩到4歲男孩母親的人生蛻變;工作之外，她熱衷于公益，還“觸電”拍了幾部戲。下面，讓我們走進昔日“最美奧運火炬手”金晶的“后奧運生活”……

為奧運火炬與歹徒拼命抗爭

記者（以下簡稱記）：您認為自己有幾次人生轉(zhuǎn)折點？

金晶（以下簡稱金）：我的人生至少有3次轉(zhuǎn)折點，9歲是一次很大的轉(zhuǎn)折。我出生在安徽合肥，父親是一名知青，父母都是工薪階層，收入不高，但一家人的日子平淡而幸福。9歲那年，我上小學三年級，右腿突然生了惡性腫瘤，不得不進行截肢手術(shù)。截肢后，我又進行了為期一年的化療，每次化療回來，父母都要把家里的地板擦洗干凈，因為我疼得全身痙攣，根本沒法在床上躺，只得在地板上滾來滾去。很多人都難以堅持一年的化療，我卻挺了過來，變得更堅強了?；煏r最痛苦的就是嘔吐，雖然是邊治療邊嘔吐，但有種精神一直鼓舞著我?！蹲袅_》是當時我最喜歡的一部電影，主人公佐羅給了我很大的精神力量。我奇跡般地康復后，又回到了學校讀書。一開始是爸爸接送我上下學，一年后我堅持自己拄拐杖獨行，大雪天也不例外?；氐綄W校后，我一只腳跳著打乒乓球、羽毛球，即使跌倒后殘肢的骨頭撞碎了也一聲不吭。

記：當擊劍運動員是您主動選擇的嗎？

金：16歲那年，我回到上海，中專畢業(yè)后進入一家酒店工作。后來，我在一次殘疾人勵志演講中獲得獎項，我的擊劍教練當時也在場。演講結(jié)束后，他問我想不想練擊劍。受電影《佐羅》的影響，我從小就想當一名劍客，因此就爽快地答應(yīng)了。但是我父親不同意，當時鬧得有點僵，不過后來我還是去練了擊劍。擊劍比賽中，我拿了一些獎項，也進了國家隊，只是從未拿過國際大賽的金牌。雖然有些遺憾，但我還是挺樂觀的，因為我為自己的夢想付出過，這就夠了。后來在朋友的鼓動下，我參加了奧運火炬手的選拔，雖然有些信心不足，但沒想到我還是幸運地被選上了。在我赴法國參加奧運火炬接力之前，我又遭受了一個打擊——我原來的單位以“合同到期”為由把我辭退了?？赡芤驗槲乙獋鋺?zhàn)奧運會，經(jīng)常訓練、比賽耽誤了工作，原單位不是很滿意，就把我給辭了。不過生活中這些事情，我從來沒有抱怨過。

記：離護送奧運火炬已過去了10年，現(xiàn)在您最難忘的是什么？

金：10年來，每當想起當時海外華人和留學生和我一起護衛(wèi)火炬的情景，我依舊心潮難平。當時我是第三棒，剛到集合地點時，組織方問我：“你坐輪椅是要手拿著火炬，還是放在架子上？”我說還是手拿著心里踏實。接過火炬后，我們按原定路線往前進發(fā)，當時警力比較少，這個時候有很多不法分子沖過來抗議。一開始他們搶火炬的時候，都被我躲開了，接著，有三四個不法分子同時來搶我手中的火炬，我的本能反應(yīng)就是抱著火炬立刻彎腰，保護著火炬死活不放手。有個不法分子猛拽我的頭發(fā)，跟我們同行的海外留學生立即跑來幫助我。一個女留學生揮舞著國旗，怒斥不法分子，還沖著我大喊：“中國，加油！”當時的信息交流不暢，國內(nèi)網(wǎng)友對身處國外的同胞們多有誤解，我很替當時幫助過我的留學生感到委屈。他們看到不法分子搶奪火炬十分憤怒，但保持了冷靜與克制。據(jù)我了解，在保護火炬的留學生隊伍中，一個女生后來因為指認施暴者，還接到了恐嚇電話。

記：據(jù)說當時您還偷偷踢了不法分子一腳？

金：我從小就不害怕打架，像男孩子一樣愛打抱不平。有一次，我在公交車上看到小偷偷別人錢包，周圍人都不敢吭聲。我拄著拐杖走到小偷面前，拿起手機給他拍照。小偷惡狠狠地威脅我：“你另一條腿不想要了？”我冷笑道：“如果我有兩條腿，我一定把你抓住，一個小偷你有啥狂的！”到底是邪不壓正，小偷看唬不住我，灰溜溜地下車走了。所以，在巴黎遭遇那種場面，我在心理上是不怵的，當時我心想：休想從我的手里奪走火炬，除非從我的尸體上跨過去！當時，我極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偷偷踢了那個不法分子一腳，我還擔心會不會被媒體拍照，會不會被說太暴力。為了保持國人冷靜、克制的國際形象，事后我對這一細節(jié)很少提及。作為運動員，你有問題，別人不會說你怎么樣，他們只會說中國人怎么樣，所以我們必須克制?，F(xiàn)在回憶起那段經(jīng)歷，我已經(jīng)釋懷了，給別人講述“踢這一腳”時很解氣，我覺得在當時那種情景下，也是正當防衛(wèi)。

工作之余喜歡做公益

記：守護奧運火炬那件事讓您在國內(nèi)家喻戶曉，當時您意識到自己出名了嗎？

金：那件事出來后，我在法國時就陸續(xù)有媒體聯(lián)系我，但直到坐上回國的飛機，我才知道自己出名了。登機后，我被請到了一個VIP座位，我很驚訝，怎么待遇一下子提高了？隨后，有人遞給我一張報紙，我在上面看到了自己保護奧運火炬的照片，當時第一感覺是：哇，我怎么被拍得這么好看！走下飛機，一個中年男子主動過來和我合影，合完影他說他是臺灣來的，在電視上看到我，覺得作為一個中國人很驕傲。接下來，我人還沒回到家，媒體記者已經(jīng)蜂擁而至，大大小小的采訪讓我應(yīng)接不暇。爸爸還特意提醒我：“要謙虛，不要飄飄然！”我還不耐煩地對爸爸說：“你女兒什么時候飄飄然了？我做的事每一個中國人都可以去做，只不過剛好在那個時段捧火炬的人是我！”

記：那時您被光環(huán)籠罩，內(nèi)心有浮躁的時候嗎？

金：其實我腦子一直很清醒，我只是在正確的時間、正確的地點，做了一件正確的事情，這件事情換作其他人也會去做，我不是什么英雄，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在接受《魯豫有約》訪談時，魯豫給我說過這樣一句話：“媒體只負責把你抬起來，但不負責接住你，這是媒體的職能決定的?！痹诮?jīng)歷過奧運會前后的媒體訪問熱潮，以及當選“年度中國人物”之后，媒體對我的關(guān)注逐漸降溫。事實上，我并不喜歡在別人關(guān)注的目光中生活，我不是娛樂明星，不想靠關(guān)注度過日子。我曾在朋友圈里總結(jié)自己北京奧運會后的這十年：“吃得了法式大餐，也享受路邊小攤。執(zhí)著于過去勢必也得承受相應(yīng)的壓力和責任，人要能扛得起也要能放得下?！?/p>

記：您護送奧運火炬前已經(jīng)失業(yè)了，出名后有沒有單位邀請您去工作？

金：出名后，有人要幫忙給我找工作，有商家找我代言，我都一一謝絕了。我不想光拿錢不做事，我想充實自己，找到人生的方向。北京奧運會后，我被調(diào)到上海市普陀區(qū)市政工程管理處工作。我特別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每天都拄著拐杖早早地坐公交車到單位上班。同時，我還兼著上海市殘聯(lián)、肢殘人協(xié)會的工作。因為各個機構(gòu)的雜事比較多，無法集中精力踏踏實實做好一件事，心情不知不覺就浮躁起來。這也是我很苦惱的事情。2012年，我在運動員教育基金會的幫助下，到美國進行了為期半年的語言學習。在美國的半年里，我靜下心來學習、思考，總結(jié)幾年來的得與失。其實，每個人在忙忙碌碌中，都需要一段靜下來的日子。

記：工作之外，您參與了大量的公益活動，能說說嗎？

金：由于身體條件特殊，我認為自己可作為的空間很大。因此，我利用自己市人大代表的身份，在多個場合呼吁對無障礙設(shè)施進行推廣，呼吁人們對殘疾人給予足夠尊重。從16歲回上海到現(xiàn)在，這座城市給了我很多，我感激它，并竭盡全力處處維護它。我是上海世博會志愿者形象大使，我協(xié)助有關(guān)部門拍攝了宣傳片，時時處處宣傳這座國際化大都市的美好形象。

記：業(yè)余時間，您“觸電”拍了幾部戲，有沒有做專業(yè)演員的想法？

金：我拍戲完全是出于愛好，也是出于公益的需要。我接觸的第一部情景劇是我自己演自己。第二部戲《悠悠風鈴聲》我擔任女一號，這部戲根據(jù)上海浦東新區(qū)民辦學校——魯冰花希望小學的創(chuàng)始人劉菊和她已故丈夫的真實事跡改編而成。影片講述了由我扮演的上海郊區(qū)殘疾教師晶雪創(chuàng)辦義務(wù)輔導班，以殷殷愛心幫助地震災區(qū)兒童走出心理陰影，幫助來自農(nóng)民工家庭的學生成為“世博會小使者”的故事。第一次出演女一號，起初我信心很足，卻遇到了不少困難。原來我覺得拍電影很簡單，對著鏡頭擺好姿勢就行了。拍攝開始后，我才知道近景不能眨眼太頻繁。一些對專業(yè)演員來說很基礎(chǔ)的內(nèi)容，我卻要從頭學起。其實拍電影我是玩票性質(zhì)，從來沒想過以后要成為專業(yè)演員。后來，我在電影《觀音山》中也客串過角色，和張艾嘉一起拍過戲。經(jīng)歷過后，我才知道做專業(yè)演員有多么不容易。

為做母親歷經(jīng)磨難

記：您活潑開朗，人又漂亮，結(jié)婚前肯定有不少男孩追求過您吧？

金：我性格直爽，說話做事從不藏著掖著。從小到大，我身邊像哥們兒似的男生不少，真正能談情說愛的卻不多。我肢殘后，想追求我的男生都會權(quán)衡再三。我曾經(jīng)交過一個男朋友，他對我真心實意，可到了談婚論嫁時，因為我的身體缺陷遭到了他父母的反對。我不想讓他為難，主動和他斷了聯(lián)系。失敗的感情經(jīng)歷讓我變得更加成熟。出名后，向我求愛的人還真不少，可我都以不合適為由婉拒了。

記：現(xiàn)在您的先生應(yīng)該符合您對另一半的所有要求吧？

金：我和老公從相識到結(jié)婚，完全是出于一個“緣”字。2005年，我倆因為共同的興趣愛好——網(wǎng)絡(luò)游戲而相識，我倆同屬一個網(wǎng)游“工會”。后來，我們在網(wǎng)游“工會”的一次線下聚會上見面。我至今記得，當時他并未因為看到我拄著拐杖而流露出驚訝的表情，這讓我對他有了好感。不過，此后幾年我倆幾乎沒有過交往。直到2012年，我在網(wǎng)上再次遇到了他，我們都相信這是緣分的力量。從那以后，我們聯(lián)系逐漸密切，他從未嫌棄我是一個殘疾人，對我很尊重。但我覺得自己是個殘疾人，而他陽光帥氣，怕他有想法。最終還是他主動捅破了窗戶紙，我們的關(guān)系才有了進一步發(fā)展。

記：這次他的家人沒有阻攔吧？您和老公的婚禮很低調(diào)，是出于什么想法？

金：拜見準公婆前，我就對他說：“要是你爸媽對我的身體條件有意見，咱倆就算了吧！”他說：“看你說哪兒去了，我爸媽對你喜歡著呢！”我說：“你騙人，老兩口又沒見過我，咋就喜歡我了？”他笑著說：“不相信的話，你見到我爸媽就知道了?！本瓦@樣，我半信半疑地跟著他去了他家。沒想到一進門，他媽就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老人家這么熱情，讓我有些不適應(yīng)。待我坐定后，他媽告訴我，2008年4月，她在新聞中看到了我在巴黎保護奧運火炬的畫面時，她和老伴當時就心疼地說：“這個小姑娘真不容易！”沒想到，那個小姑娘如今成了他們的兒媳婦，老兩口對我是又愛又憐，婚后對我更是關(guān)心呵護。我和老公鬧點別扭，婆婆總是向著我。結(jié)婚時，我們并未大操大辦，一是我認為自己就是個普通人，沒必要把婚禮搞得太張揚;二是我倆財力有限，辦婚禮得量力而行。結(jié)婚時，我和老公的禮服是租來的，婚慶公司也是我們一起逛婚慶展時打折扣訂下的。整個婚禮溫馨隆重而不鋪張。

記：您身體條件較特殊，懷孕順利嗎？

金：在懷孕過程中，我算是受盡了磨難。結(jié)婚后，我被診斷患有“肌腺癥”，屬于不容易懷孕的體質(zhì)?？蛇@樣的診斷阻擋不了我做母親的渴望。在醫(yī)生的指導下，我服了近兩年的中藥，就連出差箱子里都帶著難以下咽的中藥?？嘈娜?，天不負。2014年元旦后，我終于懷孕了。不過，讓我難受的不是懷孕后的反應(yīng)，而是必須控制自己外向活躍的性格，要靜養(yǎng)。為了保胎，我推掉一切外事活動，在家也不能像平時一樣“跳著走”，只能拄拐杖小心地從一處慢慢挪到另一處，這種“慢”生活對于急性子的我才是最難忍受的。由于平時生活中就獨立要強，懷孕初期，一家人都為我很緊張，我卻表現(xiàn)得很放松。我常向我媽表示：“懷孕不是什么大事，不要特殊對待，大家吃什么我就吃什么?！笨晌野謰屵€是偷偷地為我做我愛吃的飯菜。入院前，我就給寶寶起名“蛋蛋”。2014年10月28日，兒子“蛋蛋”在上海同濟醫(yī)院的手術(shù)室里誕生了。

記：如今您兒子已經(jīng)4歲了，平時您照顧他多嗎？您對他將來有什么期待？

金：我媽媽和婆婆憐惜我的身體，總是搶著替我照顧孩子，再加上我平時工作忙，和孩子在一起的時間并不多。不過只要我在家，我都會和孩子待在一起，陪他玩玩具、做游戲，陪他一起看動畫片。和兒子在一起，我也變得童心未泯，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孩提時代。老公總是笑稱我們家里有兩個孩子。有人經(jīng)常問我將來想讓孩子做什么，我對這種問題比較反感，孩子可塑性強，還沒長大就規(guī)劃他們的未來我認為很可笑。在孩子的教育上，我更希望順其自然。

〔編輯：劉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