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10月16日,寫完《古本戲曲叢刊》四集的序言,鄭振鐸就率領中國文化代表團出國訪問,途中飛機失事,鄭振鐸及全體出訪人員不幸遇難。鄭振鐸逝世后,吳曉鈴受鄭振鐸夫人高蘊華女士之托,整理恩師遺篇。
提起文學大家鄭振鐸先生的名字,想必大家都不會陌生,他的散文《燕子》《貓》目前仍是中小學語文教材的入選課文。在文學領域,鄭振鐸是“俗文學派”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將“凡不登大雅之堂,凡為學士大夫所鄙夷,所不屑注意”的戲曲、小說、變文、彈詞等“非正統(tǒng)文學”作為自己的重點研究內(nèi)容,并因此影響了一大批學者,在文學領域掀起了“俗文學”研究的浪潮。吳曉鈴就是其中之一。吳曉鈴是我國著名古代小說戲曲研究家、著名印度文學專家、藏書家、目錄學家、翻譯家、博物學家,曾受教干鄭振鐸。作為在昊曉鈴學術生涯中至關重要的人物,鄭振鐸如明燈一般指引他在學術道路上前行,是昊曉鈴一生最為尊敬的師長之一,從研究內(nèi)容、研究方法等方面都給予了他奠大的指點,同時吳曉鈴亦成為鄭振鐸最倚重的學生之一、工作的左膀右臂,甚至成為身后藏書、文字資料整理的主要負責人。
恩師讓他“棄醫(yī)從文”
鄭振鐸于1931年至1935年在北平燕京大學和清華大學兩校任中文系教授,這時恰值吳曉鈴在燕京大學讀醫(yī)學預科,盡管醫(yī)學與文學學科相差甚遠,但吳曉鈴憑著對文學的熱愛,與鄭振鐸結下了深厚的師生情誼。鄭振鐸之子鄭爾康在《星隕高秋——鄭振鐸傳》中曾這樣回憶道:
鄭振鐸后來擔任燕京大學系主任,對本系學生付出的心血就更多了。后來成為著名學者的吳曉鈴、昊世昌等先生,就在他的精心培養(yǎng)下成長起來。由此看來,在短短的兩年時間,吳曉鈴的確得到了鄭振鐸的親炙。如若不是昊曉鈴在文學方面的突出表現(xiàn)以及對鄭振鐸文學觀念的認同,昊曉鈴也不會在讀醫(yī)學兩年后,下定決心“棄醫(yī)從文”,轉(zhuǎn)學至北京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直接從大學三年級開始修讀語言文學。如此之大的人生道路轉(zhuǎn)變,想必鄭振鐸的影響在其中起到了重要作用。
鄭振鐸的學術研究,“為我國文化事業(yè)作出了重大貢獻,也為20世紀俗文學的發(fā)展作出了突出貢獻”(李英《鄭振鐸和趙景深的俗文學研究》)系學界共識。吳曉鈴在《古劇雜考·序》中這樣寫道:我的老師鄭西諦(振鐸)先生給了我一個非常重要的啟示。他也許不會想到普通的一句閑話會影響了一個孩子的治學方法。他說:“《全唐詩》的歷史價值可能比新、舊《唐書》更高,因為那是詩人真正用眼睛看見的社會和時代的紀錄?!庇谑牵覐某珒?yōu)的口里去聆聽歷史的回聲。
而俗文學領域,正是鄭振鐸為吳曉鈴開啟的學術大門。鄭振鐸是20世紀俗文學研究的發(fā)起、倡導者,他“特別重視俗文學在中國文學發(fā)展史上的地位,在學術著作中給予俗文學以足夠重視,并為俗文學在中國文學史上地位的確立作出重要貢獻”。吳曉鈴在《俗文學者的供狀》中這樣描述:研究俗文學史的人卻要告訴讀者那朵奇卉是怎樣的從野草生移到暖室,同時,還采集了更多的野生花蕾,拿來告訴讀者,“就是它”。
投身俗文學的研究
嚴格地來講,俗文學的范圍可以包括民俗學的全部,同時他又和廣義的藝術不能分家。并不只是限于文學作品。……也就是說,俗文學者的工作必須研究與創(chuàng)作并重,說明與事例并重,我們卻還只是在研究方面兜圈子,而且我們兜圈子的范圍又只是限制在過去的俗文學方面。
吳曉鈴不僅繼承了鄭振鐸俗文學理論的要核,更加入自己的理解,他指出俗文學的特點、提出文學演進的觀點,主張將俗文學的范圍要放寬一些,不僅要研究過去,更要把握當下,還著重強調(diào)演技與創(chuàng)作并重、說明與事例并重的研究方法以及當下俗文學研究者的局限所在,是對鄭振鐸俗文學理論的傳承和發(fā)展,是在當時社會環(huán)境下的思考,豐富了俗文學的基礎理論。
鄭振鐸在他的學術研究方法中推崇“歸納的思考”和“進化的觀念”,注重以社會實證的方法與歷史唯物論的觀念為指導。尤其對干俗文學,其內(nèi)容一定是與社會演進和歷史發(fā)展相互印證的,所以鄭振鐸既能熟練運用傳統(tǒng)的考據(jù)、校注等方法,也進行了比較文學的嘗試,將二者有機結合起來,以充分體現(xiàn)歷史與文學相承發(fā)展的觀念。而在吳曉鈴的學術研究中也充分體現(xiàn)了他對恩師觀點的認同。“所謂‘歷史的眼光也就是鄭西諦先生所說的‘進化的觀念……胡先生(胡適)對十科學的方法的解釋很簡單,只有‘尊重事實,尊重證據(jù)八個大字,也就是鄭西諦先生所說的‘歸納的觀察?!狈_吳曉鈴的著述,那些論證充足、對版本問題的精細研究和“隨時摘抄筆錄,記下讀后感,或?qū)懗勺x書筆記”(董乃武《論鄭振鐸的文學史研究之路》)的大多短小而言之有物的序跋,則再一次將鄭、吳二人的師生學術承襲和發(fā)展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受托整理恩師遺篇
鄭振鐸在俗文學研究過程中,十分看重對戲曲領域的探究。他曾用眾多篇幅來論述自己對于戲曲起源、元雜劇、南戲、昆曲等各方面的研究成果。尤其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中國戲劇學術史進入到了“劇學”本位確立時期,鄭振鐸跳出只關注“案頭”、專注干研究戲劇文學的圈子,轉(zhuǎn)變觀念,“……惟一般的研究者,往往只知著眼于劇本和劇作家的探討,而完全忽略了舞臺史或演劇史的一面。不知舞臺上的技術的演變,和劇本的寫作是有極密切的關系的?!保ㄠ嵳耔I為張次溪纂輯的《清代燕都梨園史料》的序言)從而對于當時活躍的昆劇、京劇和其他地方戲都給予足夠的研究重視。尤其對于昆劇,鄭振鐸在1956年11月29日昆劇座談會上的講話,以極大的熱情闡述了自己對干昆劇的定位、演出,對十昆劇宣傳、改編和組織等的問題的獨到見解。而這次講話,很可能是鄭振鐸1958年逝世前最后一次公開發(fā)表的有關于戲曲的內(nèi)容。
處于戲曲研究范式轉(zhuǎn)變時期的吳曉鈴,自然受到了大環(huán)境和老師的影響。他曾在《我是怎么寫起散曲來的》這篇文章里寫道:“鄭西諦(振鐸)師說:‘抱著《元曲選》和《六十種曲》研究戲曲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從此他開始自己創(chuàng)作,開始大量接觸演員,開始親自“粉墨登場”,馬連良、郝壽臣、韓世昌、白云生等京劇、昆劇大家都是昊曉鈴的好友。在與名家演員的交往、親自登臺表演和走訪考察戲曲歷史遺跡的過程中,吳曉鈴實踐了“案頭兼場上”相結合的研究方法,極大地豐富了自身的學術研究,是“劇學本位”確立期以此理論指導治學的代表學者。
鄭振鐸生前有兩樁宏愿,一是重編《全唐詩》,二是收齊“曲藏”。第二個愿望的落實結果就是“古本戲曲叢刊”的偉大工程,從1954開始陸續(xù)出版《古本戲曲叢刊》系列。昊曉鈴作為鄭振鐸優(yōu)秀的學生,當然被委以重任,成為鄭振鐸的得力助手。到1958年年底,《古本戲曲叢刊》共出版四集,鄭振鐸為這四集一一撰寫了序言。然而,1958年10月16日,寫完《古本戲曲叢刊》四集的序言,鄭振鐸就率領中國文化代表團出國訪問,途中飛機失事,鄭振鐸及全體出訪人員不幸遇難。鄭振鐸逝世后,吳曉鈴受鄭振鐸夫人高蘊華(君箴)女士之托,整理恩師遺篇。
遇到一位指引人生方向的恩師,遇到一個好學交心的學生,有一段如若親人般感情的師生情,大概是所有身為老師、學生的期盼。鄭振鐸和吳曉鈴,這兩位文學界的大家,用他們的親身經(jīng)歷,鮮活地向后人展現(xiàn)了師生之間最深厚的感情。
邢大軍據(jù)《博覽群書》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