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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特殊教育史話》的作者是馬建強先生,其經(jīng)歷不可謂不豐富,從中學教師到大學教師,再到知名雜志《莫愁》的總編、作家,如今是南京特殊教育師范學院教授、中國特殊教育博物館館長,多元的人生閱歷讓這本特殊的書籍增添了幾分特色。搞特殊教育史的研究,沒有從事特殊教育的經(jīng)歷,沒有盲文和手語的專業(yè)背景可以嗎?開卷前,一連串的疑問在我腦海中閃現(xiàn)??僧斘已诰碇H,這些疑問卻又都煙消云散。馬先生查閱資料之廣、前后歷時之久、行走路程之遠、訪談人物之多、投入精力之巨不禁讓我咋舌驚嘆:做學問者,夫復如何!
《中國特殊教育史話》講述的特教先賢共計20余人,其中,有篳路藍縷、啟中國特教山林[1]的外國傳教士,也有已覺覺人、開本土特教先河[2]的近現(xiàn)代文化名人;有造福同病、創(chuàng)感天動地業(yè)績[3]的近現(xiàn)代殘障人士,也有有教無類、樹特教名家風范[4]、此生端為特教來的教育名家。隨著閱讀的深入,一個個鮮活的形象躍然紙上,一段段精彩的故事動人心弦。
威廉·穆瑞和米爾斯夫人遠渡重洋、跋山涉水來到中國,前者于1874年創(chuàng)辦了中國歷史上的第一所盲校,后者于1887年創(chuàng)辦了中國歷史上的第一所聾校。其后,既有把父親留給自己的全部遺產(chǎn)捐獻出來創(chuàng)辦漢口訓盲書院的英國人大衛(wèi)·希爾(中文名李修善),又有被譽為“臺灣盲人教育之父”的甘為霖(William Campbell);既有把特殊教育事業(yè)當作家族事業(yè)苦心經(jīng)營的傅蘭雅、傅步蘭這對“上陣父子兵”,又有為推動中國特殊教育事業(yè)本土化開辟草萊的近代著名實業(yè)家、政治家張謇;既有在生命長河中自由擷取特殊教育浪花的教育家張元濟,又有“救濟口耳之不足,發(fā)揮胞與之本懷”盡人皆知的蔡元培;既有為特殊兒童編織夢想的“中國兒童教育圣人”陳鶴琴,又有“中國漢語拼音之父”百歲老人周有光;既有在中國創(chuàng)辦聾校的第一個聾人龔寶榮,又有先天失聰?shù)拿@教育家、大畫家謝伯子;還有余淑芬、宋鵬程、杜文昌、高硯耘、雷靜貞、陳光煦、吳燕生、羅蜀芳……特殊教育的開拓者和探索者不絕如縷、波瀾壯闊。
“一燈除盡千年暗”,特殊教育的創(chuàng)辦無疑是廣大殘障人士的福音。對于殘疾人而言,缺少聽力和語言不是最凄涼的,缺少光明和色彩不是最痛苦的,缺少智力和智慧也不是最悲慘的,比此更甚的,是缺少缺陷的補償、潛質(zhì)的開發(fā)和心靈的撫慰。從這個角度來講,特教先賢們的所作所為又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偉業(yè)。同時,也使得中國近代真正意義上的特殊教育從一開始就充滿了人文關懷,略帶“國際范”,極富厚重感。錦上添花的是,還有一些如雷貫耳的名人,如曾國藩、李鴻章、盛宣懷、鄭觀應、孫中山、黃炎培、顧頡剛、張大千、張伯苓、胡適、陶行知、于右任、郁達夫等,他們雖未直接參與特殊教育,卻因和上述先賢們的人生交集而結(jié)下了與特殊教育或深或淺的因緣,猶如近代社會黝黑之地鋪灑著的燦燦輝曦。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文明的長河滔滔不絕,那些為中國特殊教育事業(yè)殫精竭慮、鞠躬盡瘁的先賢們,必將永遠雕刻在特殊教育的功德碑上,也必將成為一代又一代特教人學習的榜樣。
學習特殊教育先賢,就是要學習他們的博愛情懷和濟世氣概。是什么力量讓諸多先賢們不惜背叛自己的本職,“不務正業(yè)”地搞起了特殊教育的呢?在他們的一些人生經(jīng)歷中我們也許能找到答案。舊社會的盲人,出行時幾人一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前面的用棍子探路,后面的打著響板,他們唱著凄慘的歌謠一路行乞,這樣的場景定格在威廉·穆瑞的頭腦中,使他久久不能忘懷。從先賢們的言語文章中我們也可以揭曉謎底。李修善的墓碑上鐫刻著這樣的墓志銘:人子來,不是要受人的服事,乃是要服事人?!爸袊ā备堤m雅(John Brown Fryer)在一篇文章中曾體認和喟嘆到:“雖在化日光天之下,常居黑暗地獄之中,饑寒不能自主,動定不能自由,父子不相親,兄弟不相顧。雖志氣高超,無由奮發(fā),天資靈敏,徒喚奈何,世間之困苦顛連者,于斯為最。每一思之,為之泣下。[5]”這些語句,讀來不免讓人心潮澎湃、蕩氣回腸,無不體現(xiàn)著他們發(fā)自內(nèi)心的善念和對“人人生而平等”的追求,無不折射出人性的光輝與偉大,無不透露著“地不分東西,人無論殘健”的本真與初心。
學習特殊教育先賢,就是要學習他們潛心致教、“擼起袖子加油干”的務實作風。教育家張元濟先生1910年3月赴海外17個國家環(huán)球游歷時,把特殊教育作為其學習的重要課題之一,在英國,為使參觀考察更具針對性、更富實效性,他專門提前擬寫了調(diào)查提綱,羅列了多達17個問題,可以說是準備充分、用心至極。1927年,國民政府定都南京后,蔡元培先生提出在大學舉辦聾啞教育,目光之遠可見一斑,沒有對教育規(guī)律和教育趨勢的深刻把握,是斷然提不出如此超前見解的。創(chuàng)辦特教事業(yè)談何容易!缺學生,他們挨家挨戶找生源;缺教師,他們多方打聽苦求賢;缺資金,他們“死乞白咧”去化緣。聾人龔寶榮,為創(chuàng)辦聾校和維持運轉(zhuǎn),更是不惜變賣祖上田產(chǎn)。他想方設法教育學生、發(fā)展學生、成就學生,抗戰(zhàn)期間,他除了教授聾生文化知識,還教育他們要有誓死不作亡國奴的民族氣節(jié),要勿忘國恥、報效祖國。在先賢們的精心培育下,不少的殘疾人上了大學,還獲得了極具分量的學士學位。試想,如若沒有潛心致教、“擼起袖子加油干”的務實作風,怎能培養(yǎng)如此優(yōu)秀的殘障學生!
學習特殊教育先賢,就是要學習他們“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堅定信念和非凡毅力。聾人學生余淑芬,十幾歲時有一次被老師故意調(diào)侃,老師寫一打油詩:“呆呆胖胖,胖胖呆呆,又呆又胖,又胖又呆?!彼尖馄?,在黑板上作答四句:“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先生先死,先死先生。”師生笑作一團,可只有她的老師清楚:在各種思潮風起云涌、“你方唱罷我登場”的時代大變革中,從事“冷門”的特殊教育,沒有堅定信念和非凡毅力斷難達到此種成就。威廉·穆瑞從小就是獨臂人,為了中國盲教事業(yè)幾度出生入死;米爾斯在妻子、母親、校長三種角色中艱難地轉(zhuǎn)換與抉擇,女兒因病夭折;李修善放棄英國優(yōu)裕的家庭條件,孤身中國31年,終身未娶。當然,他們還要克服語言障礙、民族偏見、水土不服、生命安全等艱難困苦。為了自己的事業(yè)后繼有人,他們常?!白运健鼻摇皻埲獭钡乩献约旱膼廴?、孩子、兄弟姐妹“入伙”,這還不算,米爾斯夫人“忽悠”自己的外甥女從美國遠道而來,傅蘭雅“盯上”了大英帝國的親侄女。真可謂“獻了青春獻終身,獻了終身獻家人”。
而今,當我們毫無約束地向殘疾群體灌溉我們泛濫的憐憫和愛心時,我們永遠無法抵達他們的內(nèi)心深處,徹底解讀他們的思想和靈魂;當我們以被污染了的狹隘初心蜻蜓點水式地“傳經(jīng)布道”時,我們終究不能成為特殊教育的行家里手;當我們沉醉于殘疾人救世主的角色而無法自拔的時候,我們必然不能真正地拯救千千萬萬的殘障人士,因為我們顛倒了因果,裹挾了私心,丟失了本真。
筆走至此,突然想起張謇先生的一句話:“天之生人,與草木無異。若留一二有用事業(yè),與草木同生,即不與草木同腐?!碧厥饨逃聵I(yè)發(fā)展到今時今日,我們這一代特教人必須要有強烈的歷史擔當,要胸懷“使聾者能聽,啞者能言,盲者能觀,大育天下殘士俱歡顏”的崇高理想,并堅定篤行之。唯此,才可告慰先賢、薪火相傳,才能創(chuàng)造中國特殊教育更加美好的明天。
撫今思昔,彰往知來;不揣淺陋,草成感懷。從事特殊教育的同仁,可把《中國特殊教育史話》作為必修課,有意了解特殊教育的人士,也不妨閑來一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