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新
那時不知道電腦和豆腐腦的區(qū)別,互聯(lián)網還沒有外星人像真的,手機更是聞所未聞。在我生活的那個小縣城,世界最早敞開的窗口就是郵局的報刊門市部。就在最繁華的東方紅大街中間,兩間小屋,一進門就聞到一股油墨的香味,和新華書店不同,這里的玻璃柜臺中間擺放的雜志色彩更鮮艷,更誘人,且常換常新。
父親每月發(fā)了工資,就帶我去買上一兩本,讓我來挑,《故事大王》或《故事會》,《兒童文學》還有《少年文藝》。回來的路上,坐在自行車后架上,我就迫不及待地看起來,在文字帶來的幻想中顛簸著,如醉如癡地穿過縣城。
這種看雜志的習慣或許是受爺爺影響。他是縣一中的語文教師,從我有記憶開始,家里的書架上就有厚厚一摞雜志,都是爺爺訂的。其中有我看不懂的《書法》,還有我努力看完卻也看不太懂的《小說選刊》。爺爺當時已離休,常坐在一張竹椅上,戴著花鏡,一頁一頁地翻著新到的雜志,我童年的時光就這樣靜靜地流逝。
1985年夏天,我發(fā)現了一本極好看的雜志,很薄,小開本,里面有一篇題為《牛魔王新傳》的童話,和之前看到的所有童話都不一樣,這篇給人的感覺是語言風格獨特,故事極具想象力,我一下就愛上了它。
這本雜志就是鄭淵潔的《童話大王》的創(chuàng)刊號,可能也是中國至今為止全部由一個人撰稿的雜志。從小學到初中,它從雙月刊到月刊,《童話大王》帶給了我太多的驚喜。
至今,我依然慶幸自己的童年能遇上一位如此出色的童話作家,在他創(chuàng)作力鼎盛的時候,用一篇篇精彩絕倫的童話打開了我的腦洞。在皮克斯動畫和《哈利波特》還沒有出現的年代,遇到《童話大王》的美妙感覺,就像高中時遇上王朔,大學時遇上王小波,又遇上馬爾克斯和博爾赫斯一樣。
上初中,思想和身體都急著發(fā)育,急著長個兒,急著和童年告別。在小虎隊的歌聲中,偶爾聽班里作文寫得最好的女生說,她一直看的雜志是《讀者文摘》,才意識到原來自己看的雜志也應該像鞋子一樣,換大一號了。
當時《讀者文摘》已創(chuàng)刊了十年,尚未被告侵權改名,從蘭州創(chuàng)刊,拉面一樣風靡中國。當時還沒有“心靈雞湯”的說法,“小資情調”也是從未聽說過的詞,讀這本雜志的最大感受,就是內心常會泛起小小的感動,以及莫名的溫暖。我并沒有多么喜歡過這本發(fā)行量巨大的雜志,但覺得那個飛速變革的年代就如同一個人的青春期,總有淡淡的迷茫和惆悵,從《讀者文摘》到《讀者》,給無數人們帶來了撫摸和安慰。
上了大學之后,除了從圖書館借書之外,常泡在閱覽室里翻雜志。我尤喜歡文學類的,曾在同宿舍老大的慫恿下,把自己寫的第一首詩投給了《星星》,然后每月都去看新一期的《星星》是否發(fā)表,竟做賊一般心驚肉跳,最終果然杳無音訊,就斷了再投稿的想法。
之所以聽了同宿舍老大的話,是因為他是我唯一認識的文學青年。而且有一天晚上,他突然從包里取出幾本雜志,是非常有名的《全國中學生優(yōu)秀作文選》,那上面竟然有他曾經的文章,從此,我就把他視為繆斯顯靈、文曲星下凡,后來他考入北電文學系讀研,實在是理所應當。
一直到大學畢業(yè)后,終于有雜志發(fā)表了我的詩,就是《詩刊》。當時有編輯路過濟南,有朋友把我的詩給他,他看完之后覺得很好,于是一下發(fā)表了好幾首。接下來的幾年,我又寫了一些詩,幾乎所有的詩歌雜志都發(fā)表過,在雜志的鼓勵下,我成了一名詩人。
再后來有一年,我呆在老家縣城,沒有工作,文不能測字,武不能賣拳,靠寫詩更是舉步維艱。于是,我開始給時尚雜志寫稿子。什么《女友》《愛人》《幸?!贰都彝ァ分惖?,因為我天生不是一個時尚的人,所以寫得很擰巴,但又必須為稻粱謀,只好硬著頭皮,編了一堆至今不忍卒讀的文字。
那時縣城已經有了報刊亭,在灰塵滾滾的馬路旁佇立。有一次,我騎自行車路過,停下來,看著里面花花綠綠的雜志,口袋里只有硬幣叮當作響。那一刻我決心要實現一個目標,就是不管什么時候來這里,都能買到發(fā)表我文章的雜志。
不到半年,目標就超額實現了。每個月,差不多能有兩三本新到的雜志上,能找到我的名字。
一年后,我?guī)е窈褚槐驹陔s志上發(fā)表過的文章,再次告別了縣城,也告別了給時尚雜志寫稿子的歲月。
接下來的十幾年,看雜志一直沒停。新聞雜志,電影雜志,文學雜志,偶爾也會為一些雜志寫專欄,也做過一陣子雜志總編……可是,突然有一天,我發(fā)現自己很久沒有看過雜志了。
雜志消失了嗎?并不是所有的事物,都能在消失的時候讓人懷念。可是,如果雜志真的消失了,實在是一件讓人惋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