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海鳳
摘 要:宋代的江浙籍詩人占據了詩壇的大半壁江山,其詩歌創(chuàng)作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宋詩的發(fā)展趨勢。宋代江浙文人詩的貢獻在于勇于開拓創(chuàng)新的變革精神:無論是對一種詩風久行其道、流弊百出的匡正,還是在社會氛圍及文人情趣影響下對詩風求新求異的雅變。
關鍵詞:宋代;詩;匡正;變革
創(chuàng)新是一切文學之生命。宋詩不僅是對唐詩之創(chuàng)新,就其內部而言,也是一個不斷否定、不斷變革的過程。隨著宋代文化中心的南移,江浙地區(qū)大家層出,導夫先路,最終形成了波及全國的具有江浙文化特色的詩風。可以說,呈現(xiàn)在后人面前的宋詩史,正是由江浙詩人建構起文本和理論的骨架,并在他們的領導下和參與下使其血肉豐滿起來的。因此,江浙詩人的創(chuàng)作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宋詩的發(fā)展趨勢,反映了宋詩的內在精神和藝術風貌,其流變與宋詩的流變是一致的。
宋初,“詩有白體、昆體、晚唐體”(方回《送羅壽可詩序》)。其中晚唐體宗法賈島、姚合,詩人多為江湖隱士和僧侶,成就最高者當推錢塘人林逋,他隱居西湖孤山,詩作多反映隱者遁跡山林的生活和高潔的情趣,《山園小梅》為其絕唱。同是錢塘人的錢惟演則是西昆體的一員大將。其詩追摹晚唐李商隱辭采典麗的詩風,重用典屬對,但缺少豐瞻的內蘊和誠摯的情感,故被后人詬病。他們對晚唐詩風的追隨模仿已失去了唐詩的內蘊和精髓,可視為晚唐詩風之變。
經過宋初幾十年的艱難探索,一批高瞻遠矚、富有革新精神的江浙詩人終于挺身而出,廬陵歐陽修以其名臣、文人雙重身份和強大的號召力團結了一大批志同道合的詩友,如蘇舜欽、梅堯臣,又慧眼獨具地提攜了王安石、三蘇和曾鞏,掀起了一場聲勢浩大的詩文革新運動。他由反西昆而形成的平易詩風、繼承韓愈道統(tǒng)思想和發(fā)揚“以文為詩”的特點,都奠定了后代宋詩發(fā)展主流的內在精神和藝術體制。歐詩風格平易自然、清新暢朗,其代表作《戲答元珍》等與籠罩在宋初詩壇的晦澀之風天壤有別。后代所稱的宋詩“以文為詩”,“以議論為詩”,“以才學為詩”等諸多特征在此時已初步定型。
梅堯臣(宣城人)作詩追求“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歐陽修《六一詩話》引梅語),形成了既具有儒家詩學觀念的風騷傳統(tǒng),又具有對宋詩發(fā)展起奠基意義的平淡意遠的詩風。他的《汝墳貧女》《陶者》等在平易、淡樸的文字下蘊藏了極其豐富的社會內涵,具有強烈的現(xiàn)實精神。
王安石(臨川人)的詩歌則更鮮明地體現(xiàn)出政治家詩的特點:精警、老辣的議論,雄健、剛強的筆力,峭刻、精深的風格,在宋詩史上獨樹一幟,被譽為“王荊公體”。他寫了大量的政治詩,如《河北民》、《兼并》、《后元豐行》等,往往以政治家的眼光來審視民病,探索其社會根源,積極尋求變法之路,同時又以古文之法入詩,多以議論道出,進一步穩(wěn)固了宋詩“以議論為詩”的發(fā)展方向。
經上述諸位江浙大家的努力,詩壇摹擬之風得以廓清,宋詩發(fā)展之路得以匡正,加上曠代奇才蘇軾的橫空出世,宋詩革新運動終有了一個輝煌的總結。然出于蘇門的分寧人黃庭堅卻沒有因循著前人的道路走下去,他強調“文章最忌隨人后”(《贈謝敞王博喻》),“隨人作計終后人,自成一家始逼真”(《以右軍書數種贈丘十四》)。他在繼承諸家作詩形式的共處以外,還在作詩的語言、文字、格律等方面都形成了一套新鮮卻有法可依的藝術手段。其作詩講求“點鐵成金”和“奪胎換骨”之法,要求“無一字無來處”(《答洪駒父書》),好用典故,資書為詩;為求獨創(chuàng),他好用奇字、奇喻,使拗律,押險韻,形成了生新瘦硬的風格。他的作詩法則為無數孜孜于書齋的文士提供了現(xiàn)成的作詩技巧和終南捷徑,于是追隨者云集影從,形成了詩歌史上規(guī)模最大的流派——江西詩派。前期的江西派主要活動于北南宋之際,其中有不少人,如潘大臨、“二謝”、“三洪”呂本中、曾幾等都是江浙人。他們追慕黃庭堅,將古書當成詩歌創(chuàng)作的源泉,專心于字詞、句法、篇章、韻律等形式技巧的鍛煉,卻忽略了詩歌的社會內容和思想價值。
江西詩派的余緒一直要延綿到宋末,但它一統(tǒng)詩壇的局面卻隨著中興四大家的出現(xiàn)而告終。四大家即山陰陸游,吉水楊萬里,吳郡范成大和無錫尤袤。這四位江浙詩人除了尤袤作品留存少難加評論外,陸、楊、范三位合力形成了又一座詩史高峰,開辟了宋詩發(fā)展的新時代,顯示了對江西詩派積習流弊的掃除和變革。
與盛宋時代相比,中興詩人的創(chuàng)作在個性上橫向差異更為鮮明,仿佛有著某種分工的使命似的。楊萬里的意義在于破舊立新,他三十六歲時焚毀早年“江西體”詩千余篇,宣告了對江西時代的否定,并以師法自然的“活法”之詩建構了中興詩歌的主體之一,“閉門覓句非詩法,只是征行自有詩”(《下橫山灘頭望金華山》)。這就將作詩的目光從狹窄單調的書齋中解放了出來,轉向了廣闊而鮮活的大自然。他筆下的景物往往是小山小水,擇取一二特點細膩地描摹,如工筆畫般逼真生動。他的《小池》《閑居初夏午睡起》、《宿新市徐公店》等詩,文字平易曉暢、明快活潑,讀后令人如沐春風。
陸游以涌出胸臆的血淚將時代風云納入筆下,并把憂國憂民的愛國主題高揚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他深邃、憂慮的目光始終關注著國事的發(fā)展,并用自己出于肺腑的詩歌語言忠實地記錄了時代的風云變幻。他的《金錯刀行》《秋夜將曉出籬門迎涼有感》《關山月》《夜泊水村》等詩,或抒發(fā)愛國將士誓死抗金、堅信必勝的豪情壯志,或代遺民們宣泄故國深情和對統(tǒng)一的期望,或譴責統(tǒng)治者的聲色犬馬、荒淫誤國,或抒寫內心壯志難酬、報國無門的深沉悲哀……在國家民族面臨危亡的南宋,陸游是詩壇的一面旗幟。他不僅掃蕩了江西派狹小僵化、脫離現(xiàn)實的積弊,又以其愛國熱忱與人民同氣相求,代表了時代的進步潮流。
范成大的代表作是《四時田園雜興》六十首,詩歌描繪了江南農村的田間景物、風土人情、農事勞作以及農民所受的苦難、煎榨和他們的斗爭等。與此前陶淵明、王維式的田園詩只寫隱士的高雅情懷和如畫的農村風光不同,他將中唐元、白的新樂府精神引進了田園詩,不僅寫風光,寫安樂,也寫憫農,寫農民所受的剝削,組詩中的主人公是真正的農民,“使脫離現(xiàn)實的田園詩有了泥土和血汗的氣息”。[1]范成大以參與式的情懷對農村生活進行了多面體察,拓深了田園詩的境界,提高了它的價值,
經過了中興時代的主體高揚和慷慨激昂,晚宋的江浙詩壇則又重歸了吟風弄月的晚唐詩風,其代表即永嘉四靈和江湖詩派。這一方面是由于南宋的沒落使地處王朝心臟的江浙詩人產生了日薄西山的心理陰影,從而發(fā)為凄苦抑郁之調;另一方面也是宋詩變革的結果。方回《送羅壽可詩序》說:“嘉定而降,稍厭江西,永嘉四靈復為九僧舊晚唐體?!庇兰嗡撵`指徐照、徐璣、趙師秀、翁卷四人,因四人的字或號都帶“靈”字,故稱。他們詩多白描,字句洗煉,題材大多寫田園山林,境界狹小。其中以趙師秀的《約客》、翁卷的《鄉(xiāng)村四月》等詩較為出名。江湖派因當時的一位臨安詩人兼書商陳起刊印《江湖集》而得名。江湖詩人占籍很廣,其中江浙籍的占了相當的比重,著名的如陳起、戴復古、劉過、姜夔等。在創(chuàng)作上,他們基本上都師法晚唐體,擅長寫景抒情的小詩。
如上所述,若從正與變的角度考察宋代江浙詩人的創(chuàng)作,可以清晰地見其發(fā)展軌跡:宋初專事摹擬,為唐詩之變;歐、梅、王出,革其流弊,是對宋初之正;繼而黃庭堅變?yōu)槁晞莺拼蟮慕髋桑恢信d四詩人,自成一家,可視為江西之正;宋末四靈、江湖,唐音復現(xiàn),則又是對唐詩及江西之變。
[參考文獻]
[1]錢鐘書. 宋詩選注[M].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2:312.
(作者單位:金華職業(yè)技術學院師范學院,浙江 金華 321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