隕星塵

張岳偉

空閑之余翻閱書籍雜志，看到幾張鐵隕石的照片。并沒有想象中的那般耀光流轉(zhuǎn)，亦無來自異星的凜冽。很普通，坑坑洼洼，或黑或紅的表面滿是歲月的痕跡。有烏黑的漬跡嵌在縫隙間，與山石泉眼，肉眼看去并沒什么差別。

這些異星的來客，或是曳著長長的火尾呼嘯著墜落，在殘陽如血的大漠里揚起一堆沙塵；或是墜入茫茫大海，在漆黑幽深的海底沉睡。多少年后，少數(shù)幸運兒被人類的手捧起，在一雙雙手中傳遞，承接著無數(shù)人目光的洗禮，然后進入玻璃制成的展柜，或置入收藏家的密室暗格，與璀璨的寶石相映生輝。

然而我更愿想象的，是那些沉睡著的、自墜落后未曾被發(fā)現(xiàn)的隕星。風(fēng)吹雨打，它聽盡了蟬聲鳥囀，也見盡了世俗繁涼，或許還遭受著不少人的白眼，被一雙雙臟兮兮的手從這邊扔到那邊，只被當(dāng)作討人嫌的頑石，置無可置，用無可用。但雨露滋潤著它，月光映照著它，它也抬頭映著星辰的微芒，看著渺遠的同伴在蒼穹里發(fā)著光。終于有一天，在烈日下，在狂風(fēng)里，它崩裂了，朽碎了，連一片骨骸也未曾留下。

終于，它化作一片小小的泥土了，同千千萬萬的礫石黏土混雜在一起，給新破土的幼芽一些養(yǎng)分，隨著昆蟲的咀嚼繼續(xù)游蕩，或許還有機會附上鷹隼羽翼上的一片絨毛，再次翱翔天際。又或許只是靜靜地沉眠，與千千萬萬普普通通的黏土礫石一起。

姑且稱它作“隕星塵”吧，點點的微塵，再無半點光彩，甚至沒有了那堅固的形??！但它仍是那樣，沉穩(wěn)并且堅定，相比那些避光、避濕、避高溫、真空保存，在白熾燈下光芒流轉(zhuǎn)的兄弟們，其實并無多大差別。

隕星塵，失了充滿棱角的形狀，失了劃破蒼穹的倨傲！但卻謙和而淡然，隨天地萬物一起，進入永無止息的流轉(zhuǎn)，默然而存，安然以生。崩碎的身軀再無機會體味墜舞的感覺，但太陽從未吝惜過明澈的日光，雨露也從未對它冷眼相看?；蛟S它也曾懷想過睥睨終生的滋味，也曾回憶起異星熾熱或僵冷的光輝，但風(fēng)吹來了，月光浸落了，幼小的芽兒從它的身體中慢慢地升起，在日復(fù)一日的云卷云舒中拔節(jié)生長，使它又忽而微笑了。如今不語的微細的星塵啊，它始終記得自己來自何方，每一顆細小的塵粒，大約都銘刻著云和風(fēng)、月和星，銘刻著它眼中曾輝映過的萬千宇宙。

天空，沒有留下翅膀的痕跡……泰戈爾如是說。

穹幕，亦未曾留下隕星的痕跡……但是，它足以為此自豪。盡管如今，它躺在冰冷潮濕的泥土里。

我自豪，因為，我曾飛翔！

仰望著星空和燦月的隕星塵，也應(yīng)當(dāng)是微笑的模樣罷。

（指導(dǎo)教師：亞琴/編輯：于智博）

評點：莫笑君

如何從小處著手，延展出一片文思飛揚、想象華美的文章——文章給了一個很好的例證。開頭閑閑一筆“空閑之余，看到鐵隕石的照片”，繼而神思飛馳，賦其以人格，將“異星來客”從“石”到“塵”的經(jīng)歷，通過合理又動人的想象一一描繪，抒情的藝術(shù)性和敘事的完整性俱佳，給人長久回味。為了強化抒情效果，作者同時用“我”和“它”指代“隕星塵”，使視角難免有些跳躍，倒不妨保持人稱的統(tǒng)一，避免無意中削弱了情感的流暢度和力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