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源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21-0-01
幾百來頁的《蘇東坡傳》,是林語堂平生得意之作,與其說這是一部開標立范的經(jīng)典傳記,不如說這是一封遲到已久的情書,是千年以后的另一個無可救藥的樂天派向千年以前的那個無可救藥的樂天派的高聲問候。
林語堂寫蘇東坡,誠如他自己所言,“知道一個人,或不知道一個人,與他是否為同代人,沒有關(guān)系。主要的倒是對他是否有同情的了解。歸根結(jié)底,我們只能知道自己真正了解的人,我們只能完全了解我們真正喜歡的人。我認為我完全知道蘇東坡,因為我了解他。我了解他,是因為我喜歡他?!盵1]他落筆成書的最初基礎(chǔ)是他對蘇軾那一腔莫可名狀的深沉強烈的熱愛,那熱愛使他得以跨越長長時空,將一個古人的一生仔細收集起來,再小心放進薄薄書頁里。通讀全書,你處處可以瞧見作者對東坡顯山又露水的仰慕眼神。東坡春風(fēng)得意、頭角崢嶸之時,林語堂語調(diào)輕快,儼然一副小粉絲情狀,明明敘寫的是東坡,自得快樂之人倒成了林語堂自己,而等到東坡遭受排擠、郁郁不得志之際,林語堂的筆鋒忽然就凌厲起來,毫不吝惜筆墨,將言語的尖刀對準了排擠東坡的當(dāng)權(quán)者,字字含譏帶諷,真正是絲毫不肯饒人的,倒像是那被排擠之人成了他自己似的。由此可見,林語堂大抵是對蘇軾入了迷的,喜他之喜,悲他所悲,最后,怒他所怒,完完全全是一副舍己忘身的模樣。
然而,多虧了他的這番癡迷,我們才得以見到一個如此活靈活現(xiàn)有血有肉的蘇軾。這是一個不世出的天才,老天偏愛他偏愛得過分,那些驚艷世人的好句由得他信手拈來;這是一個屢屢碰壁的政壇失意人,縱有筆頭千字、胸中萬卷,終究不得重用;這也是一個從沒有停下腳步的顛沛流離者,他從家鄉(xiāng)眉州出發(fā),帶著治世夢想來到京城,然后去鳳翔,去杭州,再到密州、徐州、湖州,再到黃州、常州、潁州、揚州、定州,再到惠州、儋州、廉州,他這一生,天南海北,漂泊如飛蓬,無依如浮萍;這更是一個無可救藥無可比擬的樂天派,所有加于其身的苦難到最后全都化成了他文字上的靈光一現(xiàn),他妙語連珠的自嘲從沒斷過,他眼中的熠熠光輝從沒熄滅過,孤館燈青、野店雞號之時,本應(yīng)愴然不已,他偏偏說出“用舍由時,行藏在我”這等積極句子,歷經(jīng)四月終于出獄,本應(yīng)心有戚戚,他偏偏豁然提筆,“塞上縱歸他日馬,城東不斗少年雞”,又是往日驕傲不羈的模樣,貶謫黃州,乘舟夜游,一首《臨江仙》注定不朽,“夜闌風(fēng)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他的小舟和他的余生啊,那般豁達。
人們愛著蘇東坡,千百年來,無數(shù)人愛他,我們也愛他。這是我們拿起《蘇東坡傳》這本書的原因。對于可敬可親可愛的東坡,我們總想多了解一些、多知道一些。我們愿意把他的整個人生肢解開來,深度挖掘他生命中的每個細枝末節(jié),我們想知道他什么時候去過什么地方,心里又有著怎樣的情緒,我們想知道他寫這首詞的時候,是怎樣的一種神態(tài),是強顏歡笑,還是真的笑意濃濃。我們甚至對于他的那些戲謔小事孜孜以求,他和王安石之間是怎樣的愛恨情仇,他寫給他妻子的悼亡詩背后是怎樣的一個故事,他和他的那群至交好友之間是怎樣的兄弟情誼,關(guān)于這些,我們都懷了極大的好奇心,迫切地想要去探索。
我相信林語堂同我們是一樣的心情——想要拼命挖掘歷史,渴望離東坡近一些,再近一些。即使我們永遠不可能和那個人相對而坐,談笑晏晏。
林語堂在書的前言里已經(jīng)竭盡了全力,去描摹出一個最接近真實蘇東坡的人。他寫下了這本書最叫人拍案叫絕的一段話:“蘇東坡是一個無可救藥的樂天派、一個偉大的人道主義者、一個百姓的朋友、一個大文豪、大書法家、創(chuàng)新的畫家、造酒試驗家、一個工程師、一個憎恨清教徒主義的人、一位瑜伽修行者佛教徒、巨儒政治家、一個皇帝的秘書、酒仙、厚道的法官、一位在政治上專唱反調(diào)的人。一個月夜徘徊者、一個詩人、一個小丑。但是這還不足以道出蘇東坡的全部……蘇東坡比中國其他的詩人更具有多面性天才的豐富感、變化感和幽默感,智能優(yōu)異,心靈卻像天真的小孩——這種混合等于耶穌所謂蛇的智慧加上鴿子的溫文?!盵2]
我愿意相信這些句子都是真的。哪怕我知道這本書因染上了作者強烈的喜惡而喪失了所應(yīng)有的客觀性,我并不相信書里說的各色人物真的就是書里描述的那樣正邪分明。
我只是覺得,要是少了這么一個被打壓被冷落卻依舊率真如孩童的蘇軾,歷史一定失色不少。
注釋:
[1]引自《蘇東坡傳》,2006年陜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出版。
[2]引自《蘇東坡傳》,2006年陜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