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君宜
臺灣烏石港的黑色沙灘上,一波波白色的細浪向著沙灘涌來,然后碎裂、消失。我站在這里,開始了我的沖浪生涯。
我抱著沖浪板走入海浪,海水從腳到膝蓋,再到胸膛,一步步地浸沒身體。海浪或急,或緩,不停地拍向身體。我首要面對的是層層疊疊涌來的海浪,而不是如何去沖浪。我竭力對抗海浪,腳死死踩在沙上,消耗了許多體力,卻還是沒有抵達新手的浪區(qū)。我逐漸明白,不能一味堅硬地對抗海浪,首先得學(xué)會順從。當海浪來時,輕放開腳,隨著海浪涌動。在浪涌過的那一刻,海水會有一個倒流,借助這股力量再繼續(xù)向前,直至浪區(qū)。
初學(xué)者的浪區(qū)較淺,人可以站在水中觀察、等待海浪的到來,這個過程被稱為看浪。這是一個觀察海洋和熟悉海洋的過程,要學(xué)會判斷浪的大小和方向,以此來挑選浪,并根據(jù)浪來調(diào)整身體與沖浪板。當看好一個浪時,迅速完成上板和劃水的動作,讓沖浪板達到一定的速度。海浪再推動沖浪板,使板的速度保持穩(wěn)定,再站立起來。這就是抓到了浪。
經(jīng)歷了翻板、失速等失敗后,我成功地在板上站了起來,沖到了第一次浪。這是一種難以言說的體驗,腳下的海浪帶著你極速地前進,像在飛行。這種速度的快感不僅是人類的本能追求,也是許多動物的本能追求,連海豚也會在海中沖浪,追逐這種快感。但這又不僅是一種速度帶來的快感,它并不像是汽車疾馳時的刺激,而是一種鮮活的力量和速度從腳底傳遞到身體上的真實體驗。
四周是天,是海,是大地,是空氣和陽光。在360度的完全空間中,能感到一種活力在腳下,甚至?xí)a(chǎn)生一種在駕馭海浪的錯覺。
在新手階段,沖浪可大致分為看浪、抓浪和站板三部分。沖浪的核心原理,就是利用浪的力量來讓沖浪板起速。當沖浪板擁有足夠的速度時,浪人站立起來,再通過調(diào)整重心來控制板。初學(xué)者在度過了較淺浪區(qū)的白花浪階段后,將進入學(xué)習(xí)坐板、轉(zhuǎn)板、抓綠浪的階段,新的進階就是在板上完成各種動作。沖浪是一項古老的運動,有幾百年的歷史。在18世紀,就有冒險家在大溪地(即塔希提島,位于南太平洋)發(fā)現(xiàn)了當?shù)厝藳_浪的習(xí)俗。而在古代的夏威夷,沖浪不僅是一項運動,更像是一種文化。圍繞沖浪,有向神靈獻祭的儀式。而技術(shù)高超者,可以得到尊重。
沖浪走入現(xiàn)代社會,得益于來自夏威夷的George Freeth,他也被尊稱為“現(xiàn)代沖浪之父”。在1907 年,他對沖浪板進行了革新,并將沖浪運動帶到了加州,從而傳播到世界各地。谷歌網(wǎng)站每年都會變換logo,在主頁上紀念這位偉大的沖浪者。
在最開始,浪人們是用木頭制成的長板沖浪?,F(xiàn)在的沖浪,則大致分為短板和長板兩種。長板浮力大,適合新人上手,進階的動作主要為走板動作,如Hanging Five和Hanging Ten。長板高手在洶涌的波浪上,如優(yōu)雅的天鵝一般在沖浪板上交叉舞動和行走。
短板更多展現(xiàn)的則是一種暴力美學(xué)。它的體積小,重量輕,速度更快,雖較難操控,但可以在浪壁和浪尖上做出更多的炫酷動作,充滿著力量的美感。而在沖浪中最刺激、最危險的沖大浪,也必須用短板。
沖浪作為一項競技運動,在世界范圍內(nèi)有舉行世界沖浪聯(lián)賽(World Surf League),同時還成為了2020 年東京奧運會的正式比賽項目,中國也成立了沖浪國家隊備戰(zhàn)奧運會。競技比賽中,可以展現(xiàn)出沖浪的技術(shù)和美感。
沖浪不僅僅是一項運動,也是一種生活的態(tài)度。運動和生活兩者才構(gòu)成了沖浪的文化。
沖浪需要靠近浪點,而每天的浪況又不盡相同。有時海面平靜得猶如湖面,就注定了較為純粹的Surfer(沖浪者)為了抓住有浪的日子,得靠近大海。同時,沖浪也需要日積月累的練習(xí),只有去擁抱大海,大海才會反饋于你。這就使得這項運動和生活緊緊捆綁在了一起。
印尼的巴厘島廣為人知的是其壯麗的情人崖、海神廟,擁有著絕美夕陽的金巴蘭海灘和自在悠然的烏布叢林。但巴厘島還有著不為尋常游客所知的一面:一個沖浪勝地。在這里,你能感受到最純粹的沖浪精神。
巴厘島及其周邊的小島,有著許多不同風(fēng)格的浪點。Kuta海灘是全島最成熟的沖浪區(qū),這里有著眾多的沖浪學(xué)校和沖浪裝備店。它狹長的海灘上,有著許多適合沖浪的區(qū)域。同時,Kuta位于市區(qū),有著成熟的商業(yè)區(qū)。
當然,這里不免擁擠,有的Surfer會選擇去一些難度更高、人數(shù)更少的浪點,去追尋最純粹的沖浪體驗。如在巴厘島擁有盛譽的Uluwatu,浪點在懸崖峭壁之下,擁有絕世好浪的同時,也有著危險的礁石,一旦發(fā)生重大事故,則會板毀人傷。而隱藏在世外的絕世浪點難以到達,生活條件也較為艱苦。
在Youtube上有一個Masters of Indo的視頻,它講述了印尼浪人Marlon Geibor的故事。Marlon來自一個沖浪家族,他從小在巴厘島跟著父親和姐姐一起沖浪。他們居住在一個破爛的小木屋中,木屋外的椰子樹間掛著一張吊床,周圍是淳樸的村民。Marlon 帶著他10 歲的侄子Varun,在湛藍的海洋中遨游,伴著烈日或夕陽。這里的浪點常會出現(xiàn)難度極高的管浪,Marlon和Varun在其中肆意穿梭著,飛翔著,摔倒著。
Marlon的夢幻故事不僅存在于視頻。我曾在巴厘島臨近的小島藍夢島,挑選了酒店附近的浪點。在海邊的小小海灘,有一個出租沖浪板的小屋。店里只有兩三個小孩。我用英語和手勢跟領(lǐng)頭的小孩講好價格后,便挑了一塊合適的沖浪板下海了。
當浪況漸佳時,孩子的父親不知何時已回到了租板店,小孩們抱著短板,一窩蜂沖向了浪區(qū)。浪勢漸大,浪有時會高過小孩,但孩子們在浪中上躥下跳,爭搶著每一個來臨的浪,歡快地在浪尖翻騰著。待浪勢漸歇,他們就乘著浪花,劃回了岸上。我歸還沖浪板時,看著這幾個不過十一二歲的小孩,他們身體黝黑,有著明亮的眼眸和笑容。
我有一位朋友在臨近巴厘的吉利島沖浪,當時餐廳的一位廚師和她都在海里泡著。而岸上剛好有人點餐,工作人員就大喊著呼喚他回去做飯。他便嗖地一下,回到岸上干起本職工作。當完成任務(wù)時,又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拿起板子,沖入海中。
在這里,生活就是這樣簡單純粹,快樂就是這樣簡單純粹??匆姾玫睦耍腿プ?。
熱愛沖浪從來都不只是海邊居民的專屬權(quán)利。許多浪人由于生活和個人選擇,離開了海邊,困居在城市之中,但他們心中對于自由和海洋的渴望卻從未消失。
在極盡繁華的香港,其實也有著浪點,但香港的浪點極少,其中最出名和熱鬧的是大浪灣。這里是都市中浪人的寄托,他們帶著沉重的沖浪板,穿過叢山峻嶺,來到位于石澳的偏遠浪點,放下所有的身份—商業(yè)精英、設(shè)計師、大明星—他們只是沖浪客。
我有一位香港朋友Mavis,也是大浪灣的??汀K谟顣L大,之后留在了倫敦的銀行工作。之后她辭去了工作,進行全球的沖浪旅行。巴厘島、夏威夷、摩洛哥、法國、葡萄牙、海南、臺灣……她在世界上許多浪點都留下了足跡。她從一個白皮膚的微胖女生,變成了一個皮膚黝黑、健康陽光的女Surfer。她放棄了繁華的都市生活去沖浪,理由很簡單,就是熱愛。
我在海南沖浪俱樂部當義工時,除了認識了Mavis,也在那里認識了許多熱愛沖浪的人。有的人留在了海邊,再也沒有離開沖浪;更多的人還是選擇了離開,回到原本的生活。但我相信,每一個熱愛沖浪的人,內(nèi)心都藏著一份渴望,放下俗世的紛紛擾擾來到海邊,把自己的生活都交給海洋。
在海邊的生活很簡單,大部分都是圍繞著浪的。當沒浪的時候,聊聊天,喝喝酒,交流沖浪的技巧與心得,了解各自國家的風(fēng)俗文化,或者驅(qū)車前往城鎮(zhèn),品美食,看電影。當興致高時,大家會下海去抓海膽。而技藝高超的浪人還會抓螃蟹,挖海螺,打魚。浪人們還會組織清理沙灘、保護海洋、救援風(fēng)災(zāi)的活動,盡力維護自己的家園。
沖浪本質(zhì)上是一項滿懷著個人英雄主義的運動。一個人,抱著板,義無反顧地走入海洋,獨自去迎接海浪的考驗。這是一場對自我的拷問,面對著貧乏的物質(zhì)和精神的渴望,去挑戰(zhàn)自我,認清自我,直面內(nèi)心的恐懼與欲望;去擁抱海洋,敬畏海洋,去親身感受海的每一次涌動,去體悟它的潮流,它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