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舟“不惑”：曾經(jīng)“天才指揮家”的命運曲線

隗延章

這個患有唐氏綜合征的孩子當年被媒體奉為“天才指揮家”，一時風頭無兩。如今，舟舟已經(jīng)40歲，每年演出甚少，與父親胡厚培一起生活在深圳。78歲的胡厚培承認，“舟舟根本不是一個指揮家”，他眼見著命運拋出了一條曲線，讓舟舟攀爬，又讓他滑落。

“舟舟就不是一個指揮家，他無法訓(xùn)練樂隊，一個指揮家所應(yīng)有的那種素質(zhì)和造詣，他都不可能達到?！焙衽嗟?。他今年78歲，兒子舟舟也已年屆40，但在大多數(shù)人心中，舟舟還是那個一臉笑意的、患有唐氏綜合征的“天才指揮”，而更多的年輕人似乎已經(jīng)不再知道這個名字。

舟舟的父親早已可以坦然地說出兒子真實的情況，而其他與舟舟有關(guān)的人仍然愿意把他包裹在光環(huán)之內(nèi)，辦公室墻外，懸掛一幅舟舟的宣傳照，照片旁寫著“天才指揮家——舟舟”。他穿著燕尾服，雙手交叉放在肚子上，微笑的表情中透著一股嚴肅，看起來，就像是一位真正的中年人。

在舟舟最輝煌的那些年中，他因為去過三大洲的5個國家演出，而且?guī)缀踝弑榱酥袊兄L景區(qū)。中央領(lǐng)導(dǎo)以及多名省級領(lǐng)導(dǎo)都看過他的演出，他也曾與施瓦辛格、劉德華、毛阿敏同臺，著名第六代導(dǎo)演張元為他拍攝過短片，崔永元給他買過BP機。

那一切輝煌都已遠去，如今，舟舟一年的演出不足10場，多數(shù)時間，這個出生于武漢的孩子待在深圳郊區(qū)的大院里。他依然每天排練——在房間聽音樂，最愛的《卡門》必不可少，更多的時間，他用來玩游戲，微信游戲跳一跳，他可以跳1000多分，他也和藝術(shù)團的同事打羽毛球，球技不行，但人緣很好，大家愿意陪他。

相比那些長年被鎖在家中，甚至上街乞討的唐氏綜合征患者，舟舟的人生就像經(jīng)歷了一場持續(xù)十多年的兒童嘉年華。在節(jié)目進入尾聲時，舟舟有過短暫的失落，可當他發(fā)現(xiàn)雞腿、玩具和朋友還在，似乎又忘記了所有落寞。

一切肇始

40歲的舟舟身高不足1.5米，120斤，很明顯，現(xiàn)在他是個胖子。在他尚未成名的19歲，他和現(xiàn)在一般高，只不過，那時他身材勻稱。

1995年，導(dǎo)演張以慶在武漢歌舞劇院拍攝一位貝斯手的紀錄片，意外撞見角落里19歲的舟舟：偌大的排練室中，臺上的指揮家在指揮交響樂團排練，臺下有一個傻孩子，穿著綠色T恤，揮舞著一根鉛筆，比比劃劃地模仿指揮家的動作。

演奏中途，臺上的指揮家用手扶了一下眼鏡，臺下的舟舟也做了一個扶眼鏡的動作。只是，舟舟并沒有眼鏡。

自從見到舟舟模仿指揮之后，張以慶就對那一幕念念不忘。最終，他決定拍攝一部舟舟的紀錄片。他征求舟舟父親同意時，胡厚培爽快答應(yīng)，“我希望你能拍好，讓全社會都來關(guān)心殘疾人?！?/p>

舟舟從3歲起，一直生活在武漢歌舞劇院。他的母親張惠琴是武漢機床廠的廠醫(yī)，單位離家遠。父親胡厚培是武漢歌舞劇院的低音提琴手，工作單位就在家樓下。舟舟因為智障，不能上學(xué)，父親便每天帶舟舟上下班。那時的武漢歌舞劇院是一個大雜院，院內(nèi)不僅有交響樂團，還有楚劇院、話劇團，其中不乏名家。

在這里，舟舟很招人喜歡。他從不打擾樂隊排練，還幫樂隊整理座椅、器材，見誰都叔叔阿姨甜甜地喊。

舟舟也熱愛表演，常在交響樂團、楚劇院、話劇團中四處串門。放下在交響樂團揮舞的鉛筆，他跑到楚劇院，化妝師就為他畫上臉譜，有時，在話劇團，演員們教他朗誦屈原的《國殤》！

雖然舟舟在劇團內(nèi)生活得很自在，但拍攝起來挺不容易，多數(shù)時間他都在毫無目的地“漫游”。攝制組只好每天跟著他一起漫游。因為身體原因，舟舟每天會不停地上廁所，為了防止他身上價值8000美元的微型話筒掉進馬桶，攝制組的人陪他拉屎、撒尿，再細心地為他系好衣褲。

值得松一口氣的是，舟舟一點也不在意攝像機，即使攝像機頂著他拍攝，他也當面前是一團空氣，畫面生動、自然。

在劇團內(nèi)，和舟舟關(guān)系最好的一個人叫刁巖，是一位小提琴手。拍攝期間，刁巖聽說德國杜伊斯堡交響樂團來武漢演出。他騎著摩托，帶舟舟定制了一套黑色燕尾服和領(lǐng)結(jié)。刁巖請求樂隊指揮布魯諾·威爾，讓舟舟在演出結(jié)束前的最后幾分鐘上臺指揮樂隊，被斷然拒絕。但是，武漢歌舞劇院的指揮梅篤信答應(yīng)了刁巖。

一場指揮結(jié)束以后，他讓樂隊配合舟舟，演奏了一曲《卡門》。舟舟蹦蹦跳跳、手舞足蹈的結(jié)束演出后，梅篤信對拍攝人員說，“他沒有外界的功利，直接能領(lǐng)會到音樂里的東西，所以有時他手舞足蹈，忘乎所以?！边@些，后來都被剪進了紀錄片《舟舟的世界》中。

1998年5月16日，《舟舟的世界》在湖北衛(wèi)視播出。隨后，中央電視臺將片子增加7分鐘，分為上下兩部，在國際頻道播出，隨即，德國、法國等國的電視臺又買下了這部片子的播出權(quán)。

舟舟的父親胡厚培開始接到一些電話和信件，大多來自其他唐氏綜合征患者的父母，向他討教教育舟舟的方法。那時，胡厚培只是為人們關(guān)注到了唐氏綜合征患者而高興，他并沒有想到，僅僅一年之后，他的智障兒子便成為了家喻戶曉的明星，整個家庭的命運也隨之改變。

制造“天才指揮家”

在很多人的描述中，刁巖是個聰明人，有著超越那個時代大多數(shù)人的機靈，他意識到，舟舟不只可以作為一部紀錄片的主角，他可以獲得更大的名聲。那段時間，有活動邀請舟舟，大多是刁巖帶著去。

1999年1月14日晚上，胡厚培接到了時任中國殘疾人藝術(shù)團理事長劉小成的電話，邀請舟舟參加殘聯(lián)舉辦的新春晚會。

劉小成是代表中國殘聯(lián)主席鄧樸方邀請舟舟的。這場晚會，是中國殘聯(lián)為答謝在京的外國使節(jié)，以及歡迎來京的凱西基金會舉辦的，這家基金會致力于關(guān)注老人、兒童以及殘障人士。

撥通電話前，劉小成花了4個月的時間，為舟舟尋找愿意合作的樂團。最初他找了4家樂團，均被拒絕。最終，中國歌劇芭蕾舞劇院交響樂團答應(yīng)了，“我們就陪舟舟玩玩吧，他比劃他的，我們演奏我們的?！敝壑鄣母赣H回憶了當時樂隊成員的想法。

1999年1月22日，演出在北京保利劇院開幕。舟舟被安排壓軸。在現(xiàn)場的胡厚培和刁巖都很緊張，他們覺得舟舟表演指揮動作沒問題，但最擔心他能否順利起拍子。演出前，舟舟突擊練習(xí)起拍子，就花了4天的時間。

但21歲的舟舟一點都不緊張，冷不丁冒出一句，“會有人給我獻花嗎？”

舟舟指揮的第一首曲子是《瑤族舞曲》。他的手抬起，稍做停留，一抖，起了拍子。胡厚培懸著的心徹底放下。當舟舟收住指揮棒，樂曲戛然而止那一剎那，在場的外國使節(jié)，紛紛站起，掌聲一片。舟舟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勢，又指揮了一曲《拉德斯基進行曲》，人群沸騰。

那場演出之后，大量報道將舟舟冠以“天才指揮家”“音樂奇才”的稱號，武漢市殘聯(lián)甚至提出為舟舟在市民廣場塑一座銅像，但被胡厚培謝絕了。

質(zhì)疑的聲音當然有。著名指揮家鄭小瑛在《音樂周報》上反對將舟舟稱為“天才指揮家”，她說舟舟的指揮不過是一種舞蹈。但大眾更愿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更何況宣傳的主流聲音如此大張旗鼓。每個人都認定，舟舟雖然有智力障礙，但他同時擁有常人無法企及的音樂天賦。常識被棄置一旁，反對和質(zhì)疑的聲音被迅疾淹沒。

多年之后，78歲的胡厚培回憶當年，“從一開始，我心里就非常清楚舟舟不是天才指揮家，但你不得不承認，他的樂感很好，他的表演很有感染力。那時，鋪天蓋地的報道都在夸舟舟，舟舟到哪演出都能給別人帶來快樂，我不想破壞這個氣氛。”

無論是對當年21歲的舟舟，還是現(xiàn)在40歲的舟舟來說，智商只相當于3歲孩童的他都一定無法理解“獵奇”“同情弱者”這些詞匯復(fù)雜的內(nèi)涵，更不能理解關(guān)于自己的種種爭議。在他的世界中，只是看見從1999年那個春天開始，鮮花、掌聲、關(guān)注和歡呼洶涌而來。

辛辛那提交響樂團和3萬美元

現(xiàn)在，舟舟的排練方式不過是坐在自己的房間里，聽CD機播放交響樂，獨自練習(xí)，多少顯得落寞。沒人知道，他是不是還記得當年帶著他到處參加活動和演出的刁巖叔叔，迄今為止，已經(jīng)有17年，他們再未相見。

2000年5月，一場“愛心大使之夜——中國特奧慈善晚會”的演出，讓胡厚培與刁巖之間出現(xiàn)了一條隱隱的裂縫。這場晚會與1999年保利劇院的演出一樣，中國殘聯(lián)依然是主辦方之一。只是，演出地點變?yōu)槿嗣翊髸茫⒚?、劉德華、施瓦辛格也與舟舟同臺演出。

本來，胡厚培打算和刁巖一起帶舟舟去演出現(xiàn)場。但后來，刁巖自己帶著舟舟去了，胡厚培嘴上沒說什么，但心里開始產(chǎn)生芥蒂。之后，又發(fā)生了一件事。刁巖告訴胡厚培，國際特奧會創(chuàng)始人、美國前總統(tǒng)肯尼迪的妹妹施萊弗·肯尼迪發(fā)來一封邀請函，邀請刁巖和舟舟一起去美國，因為刁巖關(guān)心、愛護舟舟，還要頒獎給刁巖。胡厚培自己想辦法拿來邀請函，卻發(fā)現(xiàn)對方只邀請了舟舟，并沒提到刁巖。追問下，刁巖向胡厚培承認，自己撒了謊。

多年之后，胡厚培回憶說，刁巖的女兒在美國，但沒有綠卡，他想借著舟舟名義讓自己順利出國，再想辦法取得綠卡。這件事，直接導(dǎo)致了胡厚培與刁巖的決裂。如今，刁巖已經(jīng)赴美生活，與樂團的老同事都斷了聯(lián)系。留下的一個舊手機號碼也無法聯(lián)系到他本人，沒人知道，當時情況到底是否真如胡厚培所言的那樣。

2000年，胡厚培帶著兒子舟舟還是去了美國演出。這一次，是中國殘疾人藝術(shù)團組織的集體訪美。由鄧樸方帶隊，陳魯豫擔任主持人。演員除了舟舟，還有其他28位殘疾人。

正式訪美前，2000年8月29日，中國殘疾人藝術(shù)團在世紀劇院組織了一場匯報演出，江澤民到場觀看。在胡厚培事先的多次囑咐下，舟舟在演出結(jié)束與江澤民握手時，從兜里掏出一個藍色的小本子，江澤民為他簽了一個名。

在胡厚培心中，那次訪美演出是舟舟最輝煌的頂點，演出在卡耐基音樂廳，與舟舟合作的是美國十大交響樂團之一的辛辛那提交響樂團。胡厚培自己做了一輩子低音提琴手，做夢都不敢想象自己能在世界頂級音樂廳演出，而他的智商只有30的兒子卻做到了。

“美國的樂團也不介意舟舟不是專業(yè)的指揮，他們有經(jīng)濟上的考慮，一場演出會支付給樂團3萬美元。”多年之后，胡厚培說出了當時的狀況。而舟舟本人并不在意樂隊的來歷，也不在意卡耐基音樂廳所象征的身份，他更在意的是這次演出后四處旅行的快樂。

拄著拐的演出商

40歲的舟舟在看電視，他趴在一個距離電視機不足50厘米的柜子上，認真地看《新聞聯(lián)播》。這是他從小養(yǎng)成的習(xí)慣，每天必看。天安門出現(xiàn)在電視機里，舟舟說，“這個地方我去過?！?/p>

2011年，舟舟來到北京生活。中國殘疾人藝術(shù)團給舟舟每月1000元工資。他和父親住在惠新東橋的中國殘疾人藝術(shù)團大院里，房間十余平方米，床是上下鋪。

這時，舟舟已經(jīng)成名兩年，變得不太愛在北京逛街，因為太多人找他簽名，他懶于應(yīng)付。偶爾出門被要求簽名，他會說，“我不是舟舟”，盡管因為唐氏綜合征的原因，他的表達總是有點支支吾吾。

那時，舟舟的妹妹張弦剛上大學(xué)。這一年，胡厚培和妻子將主要精力花在料理舟舟演出事務(wù)上，對張弦疏于關(guān)心。如今提起，胡厚培心生愧疚。

舟舟3歲時，妹妹張弦出生。胡厚培如今并不避諱，當年是為了能有人在自己去世后照顧舟舟，才決定又誕下一女。張弦高中時，胡厚培找張弦談過一次話，鄭重對她說，以后一定要照顧哥哥舟舟。那次談話中，張弦一直沉默。胡厚培覺得，“因為哥哥我才出生”，是張弦心理永遠的陰影。舟舟成名以后，張弦?guī)缀鯖]去看過舟舟的任何一次演出，也拒絕了所有記者的采訪。

那時，舟舟雖然有名，但還沒有為家庭帶來多少錢。舟舟的母親張惠琴已經(jīng)身患胰腺癌7年，她與胡厚培那時的工資負擔化療費用捉襟見肘。她為了給女兒張弦交大學(xué)學(xué)費，咬咬牙少做了一次6000元的化療。她的家在一棟筒子樓的7樓，身體愈發(fā)虛弱，張惠琴爬樓越來越吃力。

胡厚培開始為舟舟私下接演出。演出都是演出商主動找上門，會給舟舟安排好包括樂隊在內(nèi)的一切。那時，一場演出的出場費最高時能達到3萬元，一個地方?？梢赃B演幾場。

舟舟的一場演出，演出商的籌備過程是這樣的：先去找文化廳拿批文，再去政府機關(guān)、事業(yè)單位、國企“跑票”，所謂“跑票”，是指推銷這場演出，讓對方單位購買集體票。舟舟的演出商們大多也都是肢體殘疾人，跑票和拿批文極順利，當他們拄著拐杖，出現(xiàn)在各部門領(lǐng)導(dǎo)的辦公室時，對方通常難以拒絕。更何況還有舟舟的名氣加持。

那幾年，演出商為舟舟安排的合作樂團，也大多是當?shù)刈詈玫慕豁憳穲F。舟舟每到一個城市演出，地方政府的官員大多也會來觀看。

雖然中國殘疾人藝術(shù)團沒有明文禁止胡厚培私下給Z舟舟接演出，但在胡厚培個人的感受中，團里的領(lǐng)導(dǎo)一直對此事不那么贊成。

2002年，中國殘疾人藝術(shù)團提出給胡厚培家在北京四環(huán)買一所房子，被他拒絕?！澳昧诉@個房子，便會受制于人，就不能給舟舟私下接演出了。”胡厚培回憶當年的想法，顯得很實際。進而，他提出自己還是要在武漢生活。最后，方案變成了另一種：胡厚培自己出十多萬，在武漢付了一套140平方米的房子的首付，藝術(shù)團負責還按揭，每月2000多元，一直持續(xù)5年。

舟舟交響樂團

2006年5月26日，舟舟的母親張惠琴去世了。也是在這一年，胡厚培接到華中科技大學(xué)武昌分校校長金國華的邀請，對方要為舟舟成立“舟舟交響樂團”，開出4.8萬元的月薪。

胡厚培接受了邀請。主要原因是，中國殘疾人藝術(shù)團為舟舟組織的演出越來越少了。他希望和金國華的合作，能讓舟舟有更多站在舞臺上的機會。但不到一年，胡厚培與金國華中止了合作，在他眼中，金國華不懂藝術(shù)。接著，“舟舟交響樂團”便轉(zhuǎn)手給另一家公司經(jīng)營。這家公司將通常至少60人的交響樂團砍至28人，但在印有舟舟照片的大幅海報上宣傳這場演出是“大型交響樂”。

“一個交響樂團最少的配置是43人，28人的樂團連‘微型都算不上，對外宣傳說是大型演出，這不蒙人嗎？”胡厚培很氣憤，“他們這是在敗壞舟舟，也是在敗壞他們自己?！焙衽嘣僖淮沃兄沽撕献?，連續(xù)兩次與人鬧翻以后，“舟舟交響樂團”無人接盤。時年67歲的胡厚培，決定自己干，即便他一輩子都沒有經(jīng)營過任何公司。

2008年，胡厚培接手樂隊的第一年，他就賠了不少錢。這一年，舟舟30歲，回武漢生活已經(jīng)兩年，和北京的生活相比，朋友少了很多。那時，胡厚培和舟舟常待在家里，兩人大眼瞪小眼，舟舟會對他說“無聊！”

胡厚培又將“舟舟交響樂團”苦苦支撐4年，他經(jīng)營樂團的底線，是樂隊人數(shù)不能低于43人。但是樂團一直賠錢。那段時間，舟舟演出的收入來源有兩類：一類是走穴，合作樂團由演出商安排;另一種是在舟舟演出時，胡厚培自己提供樂隊。前者，胡厚培可以掙到錢。后者，他總是賠錢。那幾年，他不得不用前者的收入補貼后者的虧空。

直到2013年，舟舟走穴的收入急劇減少，樂團實在無以為繼。這一年，那些拄著拐走進政府機關(guān)的殘疾人演出商，也開始品嘗到少有的冷落，反腐風暴席卷而來，“官員們用錢謹慎了?！焙衽嗾f，“之前，他們幾乎沒有理由拒絕舟舟的演出，現(xiàn)在有了?！?/p>

很多事情都與當年不同了。當年捧紅了舟舟的電視臺和報紙的影響力已被互聯(lián)網(wǎng)消解大半，微信取代了短信，人們迅疾評點一切又拋棄一切，新成長起來的一代年輕人更樂于同步觀看美劇和韓劇，對于一個智力障礙的唐氏綜合征患者是否能指揮交響樂團毫無興趣。

即便舟舟自己并無法感知周遭的時代變化，但他的個人機遇確實隨世事變遷而起伏。

樂團關(guān)閉以后，舟舟去了北京心靈之聲殘疾人藝術(shù)團，一家成立于1992年的民營藝術(shù)團。

在心靈之聲，舟舟的演出條件幾乎是走紅之后最差的。由于請交響樂團的成本高昂，心靈之聲有時用民樂隊代替，有時不請樂隊，讓舟舟聽CD機，對著空氣比劃指揮棒，更甚的時候，讓舟舟跟著音樂表演“小蘋果”。這些事讓胡厚培很心痛。

2016年，胡厚培帶舟舟離開了心靈之聲殘疾人藝術(shù)團。同一年，為舟舟簽約了深圳點亮生命殘疾人藝術(shù)團，這個樂團愿意為舟舟組織有交響樂隊的演出。但對于40歲的舟舟而言，指揮交響樂隊這件事，沒有那么重要，甚至還比不上有人陪他玩。心靈之聲的演出條件雖然糟糕，但在那里，舟舟過得快樂。

1984年，舟舟6歲，他在武漢歌舞劇院第一次模仿起了指揮的動作。于是，父親胡厚培送給了他一根纏著黑色膠布的筷子，假裝是一根指揮棒。那時，舟舟把它當作一件心愛的玩具。胡厚培沒有想到，這根筷子在日后掀起了一場曠日持久的風暴，把智障的兒子送到巔峰又讓其落回凡塵。

（若琪薦自《中國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