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秦腔《周仁回府》的探索淺識

◎文/甘肅·張衛(wèi)珍

《周仁回府》是秦腔劇目中的八大本之一，為近世秦腔舞臺上的經(jīng)典劇目，也是我最喜愛和推崇的劇目，這出戲無論是跌宕起伏的劇情，如泣如訴的唱腔，還是充滿情感的道白，都深深地感動著我，讓我如癡如醉地融入到演出排練中，融入到角色的心理與情感世界中。

少年時我求學于陜西周至戲校，在學校排練的諸多劇目中，最多的就是《周仁回府》。為了演好這折戲，每逢外地劇團來周至上演《周仁回府》時，我都不放棄觀摩學習的機會。畢業(yè)應聘于劇團后，我在《周仁回府》中擔任主角周仁，在多年演出中摸爬滾打，不斷磨練自己，并一如既往地堅持觀摩學習。我最崇尚已故秦腔名家任哲中老先生唱腔的字正腔圓，經(jīng)常觀看先生的影像資料。同時，還利用赴外演出參賽的機會拜訪了須生、小生名角李小峰、譚建勛等大家，認真聆聽他們的指點。其中，我最欣賞梅花獎得主譚建勛老師對人物刻畫的細膩入微。在學習中，我堅持認真閱讀理解劇本，仔細觀摩各派演員對周仁這一角色的刻畫與塑造，細心觀察他們表演的細微之處。雖然都是塑造同一角色周仁，但在舞臺調(diào)度、角色刻畫和藝術情節(jié)處理的細微之處卻大相徑庭，這也許是他們對劇本處理手法的不同，抑或是對周仁這一角色各有著自已的獨到見解。歸納自己觀摩多位秦腔演員對周仁這一角色的塑造，也結合自已多年來對周仁這一角色的學習實踐體會，我試談以下幾點淺薄的心得，與同行們商榷，同大家共勉。

以演員柔性之美展角色陽剛之氣

《周仁回府》一劇中周仁有這樣一段自白：“小可周仁，想我那年身做兵馬郎官之職，自從那年解糧進京路經(jīng)黃河，偶遭風浪，失卻了皇糧銀餉。杜公子和我非親非故，慷慨出銀五千兩，補陪了皇糧銀餉，我夫妻被罪進京，眼看就是死罪么……我無恩搭報，投在了他的門下，和他結為異姓兄弟?！边@表明周仁曾是一位押糧武官，他又是朝廷的罪官，因而寄人籬下。

百余年來，秦腔舞臺上飾演周仁一角的演員大多數(shù)都是男性，男性演員扮演周仁一角可謂得天獨厚，便于發(fā)揮陽剛之氣。一般來說，演員大多強調(diào)表現(xiàn)周仁忠義剛烈的一面，而忽視了他寄人籬下壓抑柔弱的內(nèi)心世界，而女性演員扮演周仁恰恰彌補了這個不足。但是，現(xiàn)實中有個別女演員在飾演周仁一角時，動作幅度超大，唱念太過夸張，一味追求剛烈，過分男性化，忘卻了周仁本身的人物個性。

我作為一名女性生角演員，在全國戲劇界女性生角系列演員中，最佩服京劇演員裴艷玲，越劇演員茅威濤和晉劇演員謝濤，她們演的是角色，而不是自己。她們在表演中都突破了女性演員的表演做派，所展示的男性舞臺形象栩栩如生，頗具陽剛之氣，讓觀眾很難辨認出她們是女性生角，這一超越與突破實屬不易。她們的女扮男妝已超凡脫俗，表演藝術已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這種忘我的追求和創(chuàng)新精神，是我們秦腔女性生角演員學習的榜樣。

女性演員要想演好周仁這個男性角色，是要花更大力氣的。不經(jīng)過艱苦磨練，就難以演好這一角色。我的體會，首先要克服體能上先天不足的問題，你得具備男演員一樣強硬的基本功，帽翅、靴子、梢子、搶背、僵尸、跪步等等你得有，你得像花木蘭一樣經(jīng)常和男人一起摸爬滾打，你要突破改變生理習慣動作的束博，脫離女性表演氣質(zhì)。這樣一來，你就得比男演員花費更大的功夫了。其次，劇中的周仁唱做念舞環(huán)環(huán)緊扣。單就唱功方面，你得超凡脫俗，秦腔六大板式慢（慢板）帶（帶板）二六（二六板）導（二導板）墊（墊板）滾（滾白）用盡了，特別是滾白唱法的技巧，很難掌控。我飾演的周仁無論是唱念，還是身段表演，盡力做到以柔性之美展示角色陽剛之氣。

表演入理入情入味

我演《周仁回府》一劇，主要從入理、入情、入味上狠下功夫。

周仁最重要的戲分在《悔路》《回府》《哭墓》三折中?！痘诼贰芬徽壑坝羞@么一段情節(jié)，周仁聞知奉承東告密，要求他以獻嫂方式搭救其兄杜文學，周仁義憤填膺，但卻隱忍未發(fā)，將計就計，與奉承東虛與委蛇，并一次次試探奉承東有無悔意，卻被奉承東推出了門外。多數(shù)同仁在處理這一段情節(jié)時都采用切光，周仁下場以后重新出場演《悔路》。我采取周仁不下場這一表演形式，就是當奉承東把周仁推出門外之后，周仁再次上前，祈求奉承東不能這樣做事，然而奉承東死心塌地毫無悲憫之心，也根本沒有點滴的悔改之意。周仁在失望、無望、絕望過程中思考，后退、轉身、捶首頓足，輔助以弦樂伴奏，周仁無奈，我周仁該怎么辦？我周仁又該怎么辦呢？用一連串的身段把周仁此時此刻矛盾復雜的內(nèi)心世界演繹出來，無奈中喊出了一句“奉承東你個忘恩負義的蠻奴才”，然后緊接《悔路》一折戲，一氣貫通。每到這里觀眾一定一片叫好聲，舞臺效果非常之好。

《悔路》《回府》是《周仁回府》一劇中最經(jīng)典的兩折戲，唱、做、念、演并重?？梢詥为氀萜渲幸徽?，也可以兩折一起演，這也是秦腔戲小生行當?shù)目醇覒?，能演好這兩折戲?qū)崒俨灰?。《悔路》一折的劇情大致是，奉承東要求周仁以獻嫂方式搭救其兄杜文學，周仁以為這樣做有悖他昔日受友跪拜時的千金一諾，他欲攜妻嫂共同逃走，怎奈嚴府看管甚緊，已無可能。周仁既不能“為救哥哥害了嫂嫂”，又不能帶領妻子嫂嫂逃出虎口，怎么辦呢？危難中他想到讓自己的妻子扮作嫂嫂獻給嚴年，但這不僅有悖于人道，再則他怎會舍得將與自已相伴多年、相濡以沫的愛妻送進虎口，從此生離死別，天各一方呢？思前想后，萬念俱灰，只能在無可奈何的悲憤中回到府中。這場戲，各路名家表演大致相同，我采用戲曲研究院的做派演繹這出戲。在《回府》這場戲里稍做改動，我覺得這場戲不像《悔路》《屈打》那么單純。這場戲是接《悔路》劇情，周仁想到讓妻子替嫂這一個辦法，他又責備自己怎么能想出這樣的辦法，在無可奈何之下，腳步沉重地走回了太寧驛，進門之后不知如何面對妻子和嫂嫂。最后他采用激將法，讓妻子自己說出替嫂的辦法，自己在和自己做斗爭，內(nèi)心很復雜，所以很難把握和表現(xiàn)。我采取了幾個“笑”來表達人物內(nèi)心的掙扎和痛苦，冷笑、苦笑……哭訴出“怕妻不去又怕去，一旦說去酸淚溢”的詞句來，把周仁為全義而舍恩愛的無奈義舉和對妻子難舍難分的情感完全準確地表現(xiàn)了出來。在飾演《悔路》《回府》兩折戲中，我首先注重挖掘角色的內(nèi)心世界，力求傳統(tǒng)，運用好帽翅、水袖、靴子、梢子等小生演員的基本功；其次是把周仁儒雅柔性、俠肝義膽的精神境界用秦腔演員手、眼、身、法、步和唱、做、念、演，準確地表現(xiàn)出來。努力做到入理、入情、入味。

《哭墓》一折之前，杜文學釋歸，周仁聽說哥哥凱旋而歸，興沖沖疾步前來給哥哥報信，不料卻遭到哥哥一頓暴打，他滿腹委屈，跌跌撞撞連顛帶爬去愛妻墓前哭訴心中委屈。多數(shù)同仁在處理這一段表演時都采用“墊板”，而我在“墊板”的基礎上加了一段十六小節(jié)“小快板”，將甩發(fā)、蹌背、跪步運用其中，使觀眾有一種周仁被打逃脫的感覺，這也就應對了那句唱詞“好一似觳觫羊脫離了刀尖”，將劇情又一次推向高潮?！犊弈埂芬徽?，周仁在妻子墓前哭訴冤屈，傾訴對愛妻的內(nèi)心愧疚，悲痛欲絕。多數(shù)演員是頭撞墓碑，跌倒于墓前，我認為周仁是一個頂天立地敢于擔當?shù)哪袃簼h，他不可能輕而易舉做出輕生舉動的。我采用舞臺難度較高的戲曲身段“僵尸”倒下處理這一情節(jié)，既把周仁心中抑郁、悲痛難忍的情感表現(xiàn)了出來，又將戲曲“絕活”呈現(xiàn)給了觀眾。每到此時，觀眾都給予熱烈的掌聲。

《周仁回府》一劇已問世百年了，不同時期已有上百個演員飾演不同的周仁，我也飾演周仁百十余場了，可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我喜歡周仁這個人物，我覺得在當今中國，同樣需要頌揚這種俠肝義膽、忠義仁厚的精神。我還要繼續(xù)鉆研《周仁回府》一劇，分析挖掘角色的內(nèi)心世界，力爭推出更為完美的藝術形象，以回報熱愛我的觀眾和戲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