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雪
這是東北方正縣最后兩個日本遺孤了。
徐士蘭胳膊上的疫苗“栽”花,是那個她從未到的“祖國”留給她唯一印記。孫玉琴,只有一份父母留給她的字跡斑駁的遺書。
1936年,日本政府制定“滿洲農(nóng)業(yè)移民百萬戶移住計劃”。大批日本貧民組成“開拓團”進入東北。徐士蘭的父母也在其中。
1945年,日本投降,“開拓團”紛紛試圖回國,長途跋涉,體力殆盡,5000多人死于方正,一些走不了的小孩子,就被本地人領(lǐng)回。徐士蘭被領(lǐng)到養(yǎng)父母家時,只有3歲。經(jīng)年以后,有人向她描述當時的狀況:她一個人站在方正縣一個小戲園,哇哇地哭,一個日本女人跪在地上懇求,“可憐可憐這個孩子,她家人都沒了,我們也帶不了她?!?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8/10/16/qkimagesbktxbktx201818bktx20181804-1-l.jpg"/>
特殊的歷史背影,使得方正這個人口不足23萬的縣城,有20600人成為赴日華僑,近人口比例的十分之一。也正因為此,方正縣成為對中日關(guān)系最為敏感的縣城。這里擁有堪稱中國最完備的對日經(jīng)濟產(chǎn)業(yè)鏈:赴日中介、日語學校、對日婚介……一旦中日關(guān)系發(fā)生波動,這里也成為最容易受到影響的地方。幾十年來,方正縣接納著中日民間交往的善意,也承受著兩國歷史傷痕衍生出的糾結(jié)。
在方正縣城東的炮臺山下,有一處獨特的園林,名為“中日友好園林”。中國最大的日本人公墓,就坐落在園林內(nèi)。
方正縣常務(wù)副縣長洪振國曾在2011年對《人民日報》詳細介紹過這處“中日友好園林”及公墓的發(fā)展歷程:1945年日本戰(zhàn)敗后,東北各地的日本開拓團大批撤退回國,最終有大約1.5萬人集結(jié)在方正縣伊漢通鄉(xiāng)的開拓團本部,尋求回國途徑。許多人因為長途跋涉,體力耗盡,傳染病流行外加寒冬降臨,死者超過5000人。善良的方正縣百姓掩埋了已經(jīng)死去的開拓團民,并收留了許多孤兒。
1963年,經(jīng)周恩來總理批準,在日本開拓團民尸骨埋葬之地,建立了“方正地區(qū)日本人公墓”,1984年,雞西麻山地區(qū)的開拓團尸骨也遷移到此,在兩處公墓的基礎(chǔ)上,在方正生活的日本遺孤又修建了一處“中國養(yǎng)父母公墓”,逐漸形成了現(xiàn)在的中日友好園林格局。
洪振國介紹,兩處公墓分別設(shè)在“日本開拓團民亡者名錄”和“中國養(yǎng)父母逝者名錄”?!巴稣吆褪耪?,在用字上的差別是經(jīng)過考慮的。”洪振國在采訪中說。
在“日本開拓團民亡者名錄”碑的序言中寫道:“墓中亡者多無姓名,經(jīng)各方努力,搜集部分,故今將墓中亡者姓名刻錄,一為告之日本后人,其先人長眠于此,勿以忘之;二為展示人類至善大愛乃人性之根本;三為前事不忘,后世之師,反思戰(zhàn)爭之危害,昭示和平之可貴。”
現(xiàn)在守護墓園的,是64歲的秀榮。在秀榮看來,這只是一處安靜的園林。這處被視為中日友好象征的園子,雖然變成非公開場所,但也經(jīng)歷了中日交往各個時代的往事。
1978年,《中日和平友好條約》簽訂。恰逢八十年代日本戰(zhàn)后經(jīng)濟高速發(fā)展,改革開放后,大批方正的日本遺孤回國。他們成為方正與日本經(jīng)濟的第一條紐帶。這些日本遺孤先是邀請他們的中國養(yǎng)父母和親友赴日務(wù)工、探親、定居,繼而開始帶動方正的對日產(chǎn)業(yè)的發(fā)展。
嵩日日本語學校創(chuàng)始人劉偉對《博客天下》回憶,90年代到2000年期間,是方正縣的對日經(jīng)濟黃金時代。最忙時,嵩日學校有200多名學生,同時開兩個班還是裝不下,就把教室里前面的桌子撤掉,換成小板凳,門口、陽臺上都擠著人。家里同時也開著班,輪換著上。方正縣的日語學校大多盛況空前。方正縣日本語學校校長王東軍記得,有些日本遺孤帶著家里人,開著四輪子一家子七八口人從村里來上課。
蓬勃的往來也帶來了商機。1994年,“僑鄉(xiāng)”的定位應運而生?!皟S鄉(xiāng)”形象塑造深入到廣告牌的細節(jié)。在僑鄉(xiāng)形象工程建設(shè)成就中就規(guī)定,“主要街道兩側(cè)的牌匾、招牌、廣告牌、宣傳牌都用中日文字雙語書寫”。
“2000年去辦服務(wù)業(yè)的工商執(zhí)照,牌匾上沒有日本名,是不給批執(zhí)照的?!币晃桓上吹昀习鍖Α恫┛吞煜隆坊貞洠?000塊錢做了這個干洗店的牌匾。如今,它是方正同安路上僅剩的幾個懸掛中日雙語牌匾的店鋪之一。
2008年,方正縣城北部的日式風情街正式修建,“僑鄉(xiāng)”開始收獲經(jīng)濟成果。據(jù)報道,2009年,方正縣外匯兌換在全國縣級城市中排名第27,儲蓄存款余額超過37億元人民幣,其中,80%以上是華僑華人存款,旅日華僑人均年收入高達30多萬。
“出國都出瘋了。”出租車司機王旻這樣形容當時的縣城氛圍。那段時間,每到7、8月,旅日華僑便回到這座東北小城避暑。寶馬、奧迪、豐田和它們夾著LV包的主人,游走在這個曾經(jīng)的國家貧困縣街頭。王旻對《博客天下》回憶,“他們當時在國外整天就是工作掙錢,沒時間玩,回國了,那邊掙的錢,在這邊使勁兒花。當時流行冷飲廳、KTV吧、賓館一條龍,經(jīng)常有人讓我開車兩三個小時隨便溜達,啪甩下一張日元,換人民幣就五六百,有的喝得不省人事,叫也叫不醒?!?/p>
紙醉金迷,也帶來不少誘惑。
“我們假離婚吧。咱倆辦出國,為了多掙點兒錢?!蓖鯐F妻子和他提議。
王旻說,方正縣這樣的情況很多。操作模式一般是:女方和原配離婚,通過婚姻中介找一個日本人結(jié)婚,拿到日本簽證后,再幫男方申請出國。繁榮時,這里誕生了六七十家跨國婚姻中介,如今仍遍布方正縣的大街小巷。當然許多是沒有跨國婚介營業(yè)許可的,只是打著“信息咨詢”的名頭,招攬生意。
王旻沒同意妻子的提議。在他的認知里,“假離婚和真離婚沒啥區(qū)別,兩個人一旦分開就完”。當時,他和妻子結(jié)婚十年,“她沒讓我做過一頓飯、洗過一次衣服”,他沒想到妻子會有這樣的念頭。但后來,妻子還是背著他去了中介機構(gòu),花5萬塊錢,尋找到了一個日本對象。
“我當時差點兒沒拿刀剁了她,我最討厭背叛?!蓖鯐F一字一頓地說。
臨出國那天,王旻把妻子的機票藏了起來。他第一次看到妻子哭得那么傷心,又不忍心了。妻子走了,頭都沒有回。離婚后,王旻單身至今。
沒人想到,這段持續(xù)了十余年的黃金時代,會在2011年戛然而止。
情緒是一點點累積的。早在2010年,因釣魚島主權(quán),中日關(guān)系開始轉(zhuǎn)冷。而剛剛興起的社交新媒體,也推動了民族情緒的蔓延。
2011年,方正縣中日友好園林以另一種面目出現(xiàn)在了新浪微博上:黑龍江方正縣為吸引日商投資花了70萬為侵華日軍逝者立碑。驚悚的標題引發(fā)網(wǎng)友的憤怒,許多人建議將碑拆除,主題為鑿碑的QQ群層出不窮,方正縣也被斥責為“漢奸縣”。劉偉回憶,為了減少麻煩,他外出時都只說“我是哈爾濱的”。
方正縣常務(wù)副縣長洪振國事后對媒體介紹說,“日本人公墓”已是幾十年前修建的了,后來“中國養(yǎng)父母公墓”的修建,極大地豐富了中日友好園林的內(nèi)涵。2004年,方正縣人民政府批準在“中日友好園林”內(nèi)修建日本水稻專家藤原長作的紀念碑,使得園林的內(nèi)涵更為豐富。藤原長作于上世紀80年代到方正縣傳授水稻旱地栽培技術(shù),使當?shù)氐乃締萎a(chǎn)翻了一番,方正人又把這一技術(shù)傳播到整個三北地區(qū)。
但多年來,此處埋葬的日本開拓團亡者身份一直不可考,直到2011年,才核實了229人,于是,便產(chǎn)生了這座引發(fā)網(wǎng)友熱議的名錄碑。
洪振國認為,標示有據(jù)可查的部分死亡者名錄,同時標示對日本遺孤有養(yǎng)育大恩的中國養(yǎng)父母名錄,使得這兩處公墓的歷史感更加厚重,“警示后人,珍惜和平”的價值理念表達得更為鮮明。
但在當時,網(wǎng)友們的看法卻不是如此。一個網(wǎng)名叫“湘軍五百”的人,覺得“立碑是一種美化”??吹竭@條消息后,他在四小時內(nèi)就聚齊了5個人,湖南的3個,河南的2個,連夜坐火車趕到哈爾濱,5個人會合后,租車趕到了方正縣,把一桶紅漆潑到碑上去。
“錘子肯定是錘不爛的,只是錘子在上面留下兩個印子的話,照片里面體現(xiàn)不出來?!毕孳娢灏購囊婚_始就想到如何借助社交網(wǎng)絡(luò)傳播,他認為,潑了紅漆的照片更易于在網(wǎng)上傳播。
這便是當年舉國關(guān)注的“砸碑事件”。
“砸碑事件”后,很多人和事,都發(fā)生了轉(zhuǎn)變。
湘軍五百承認“這個方法毫無疑問是不正確的”,但他覺得“有意義”——之后有媒體探訪,被污損的名錄墻已被拆除。湘軍五百覺得,這就是意義之一。另據(jù)報道,“開拓團”成員姓名搜集工作也已停止。
湘軍五百也承認,“這個事情對方正的經(jīng)濟,可能會是有比較大的負面影響。這并不是我們的初衷,也不是我們能改變的。但讓我們再選擇一次,我們還是會這樣做?!?/p>
事后,日本《產(chǎn)經(jīng)新聞》也對此事給予了報道。2011年8月,通過“文化交流”促進“中日友好“的方正縣《僑鄉(xiāng)文化》雜志也停辦。
“中日關(guān)系這么復雜,怎么把控?”雜志編委會委員曹松先告訴《博客天下》停刊的初衷。他的另一個身份是方正縣僑聯(lián)辦辦公室主任。他提到,母親一直囑咐他:“干這個工作,咱得向著中國,不能向著日本。”母親在8歲時曾親眼看到,一個22歲中國男孩倒在日本軍官的鍘刀下,她嚇得緊拽姥姥的衣服,躲在身后,這種陰影,伴隨她一生。
隨后,方正開始努力淡化“僑鄉(xiāng)”的色彩。這個曾經(jīng)的明星詞匯,漸漸在政府會議上消失了?!皩S鄉(xiāng)的事,基本上不提了。僑聯(lián)參加的政府會議,也減少了四分之一”。
一起減少的,還有來交流的日本民間團體。曹松先回憶,“以前最多時,一年能接待上千人,有求必應,還熱情?,F(xiàn)在來團,我們得請示領(lǐng)導,接不接待,要接待怎么個接待法”。
方正縣如火如荼的對日經(jīng)濟也開始降溫。日語培訓學校的表現(xiàn)最為明顯?!皩W生從每個班一百多人,一下就落到三、四十人了”。釣魚島問題最激烈時,很多家長覺得“要打仗了”,“不愿意孩子去了”。聲音清亮的劉偉壓低了聲音。眼下她正上課的教室里,早晨八點半的課只來了十余人。讀日語的聲音和窗外的卡車軋過路面的聲音混在一起。
取而代之的是韓國。王東軍的語言學校,就是靠韓語課迎來了轉(zhuǎn)機。這個2017年成立的語言學校一年能給他帶來15萬左右的收入。
當然也會有新的困擾。薩德事件激烈時,王東軍一上午能收到10個陌生電話,一接聽就是劈頭蓋臉一頓罵:“賣國賊,薩德都指到你家門口了,你還辦韓國這些東西?!?/p>
王東軍不知道說什么,掛了。
思來想去,他覺得對方說得也有道理,回了一條短信,“有時候我們也是沒辦法,畢竟靠這個去養(yǎng)家糊口……如果真有一天,中韓打起來了,我反而還會捐資捐物。”
“我們國家不需要你這種賣國賊?!睂Ψ接舶畎畹厝觼硪痪湓挕?/p>
王東軍被這個事弄得挺上火,但也沒什么選擇。他想的辦法是主動關(guān)門。比如,薩德討論得最熱烈時,他把學校停業(yè)了半個月;8月15日——日本投降紀念日時,他也關(guān)門休息。公開理由是:“學校裝修、臨時檢查”。
他甚至有意回避日本車。“我本來就開外國語學校的,不能再開日本車?!彼€訂閱了《環(huán)球時報》,就是為了能夠緊跟時事熱點。這種謹慎深入到他日常的每一個細節(jié)。在他學校二樓的辦公室,中日韓三國的小旗被整齊地擺在辦公桌上,中國國旗被放在最中間。
事實上,日本經(jīng)濟陷入持續(xù)低迷后,赴日務(wù)工,已不是方正人的最優(yōu)選擇。
“我妹子辦的五年多次往返,沒有活干,花了好幾萬塊辦手續(xù),中介沒給找活,待了不到一個月就回來了,花了五萬呢。”方正縣德善村的朱秀華說。她今年50歲,梳著馬尾,斜背著收錢的包,坐在小賣店的圓桌邊。這是農(nóng)忙之余的村里人常聚的地方。
大家討論的主題,還是離不了日本。有人講述通過跨國婚介嫁到日本去的中國女人的遭遇,有人回憶年輕時去日本務(wù)工時的經(jīng)歷。
三叔是小賣鋪里的常客,他今年60歲,頭上泛著花白的頭茬,最愛舉例的談資是:早年在日本務(wù)工時,最多一個月掙了7萬多。
李叔的談資則是,“我去過日本那個最高的大塔”。他沒記住塔的名字,只知道“頂上有大塊有機玻璃,一瞅都不敢走”。
朱秀華的女兒去日本已近10年,她在日本的前夫愛喝酒,后來離婚了。日本的永久居住資格是這段不幸婚姻留給她的唯一遺產(chǎn)。但她依然在日本工作,工作內(nèi)容是把流水線上的貨裝到箱里,然后打包。下班到家往往半夜一兩點,“干活干得手都腫”。廠子管得“可嚴”,女兒往家里打個電話,得溜到衛(wèi)生間,但一個月能賺1萬多人民幣。
隨著“日本熱”的降溫,方正縣人的旅日熱情已近消失,只有在日本遺孤徐士蘭和孫玉琴心里,回去的熱情從未消減。
遺孤們的命運,也隨著時代改變?!拔母铩睍r,“和日本有關(guān)系都挨斗了”。徐士蘭說。她親眼見到自己兒時的玩伴孫景清,因為日本遺孤身份,“戴一個牌子,前面有人打著堂鑼,被拉到塞滿人的街上”。被批斗后,孫景清變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對徐士蘭也只剩下幾個字,“別說了,沒用”。
上世紀70年代后,中日邦交進入正?;?,日本政府為遺孤打開回日通道。但直到2000年,徐士蘭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那時,她的養(yǎng)父已經(jīng)去世,她特意跑到北京,找到養(yǎng)父的弟弟,才了解了實情。據(jù)說,當時父母還留給她一份血書,但世事經(jīng)年,早已丟失。
了解實情后,徐士蘭便想回日本,但這需要尋找到她在日本的戶籍和親人。徐士蘭到處求人,找遍了外事辦前后幾任領(lǐng)導,每有日本訪問團來方正,她便一家家“送茶葉”,前后花了20多萬塊錢。訪問團的人聽過她的遭遇,有“抱著哭”的,也有信誓旦旦給承諾的:“老太太你保重身體,我們回去馬上給你辦?!钡两瘢靶乓矝]有”。
或是保護,或是私心,孫玉琴是在養(yǎng)母臨死前才知道自己的日本身份的。那是70年代。養(yǎng)母說,她媽媽也是一張圓臉,爸爸個不高,叫池田山樸。孫玉琴知道后,每天腦子里就“琢磨就這一件事”。她開始想他們,想去日本一宿一宿睡不著,“樹葉不管到什么時候,還想要落到樹根底呢”。孫玉琴對《博客天下》說。養(yǎng)母交給她一份父母的遺書,但字跡已斑駁,無法辨認出日本的親人和戶口。
多年來,孫玉琴去方正縣外事辦找了十來回,得到回復:“這玩意不好整”。她也先后托付十余名到日本的人去幫她查詢戶口,都杳無音訊;她還去過日本駐沈陽領(lǐng)事館、日本駐華大使館,都毫無進展。
許多媒體來報道孫玉琴的故事。一次,《朝日新聞》來采訪后,答應幫她查查日本的戶口情況。沒想到,《朝日新聞》真的給了她反饋:“這個人已經(jīng)都過來(日本)20多年了?!睂O玉琴這才知道,自己回日本的名額被頂替了。
孫玉琴請教律師,律師表示沒有辦法。于是,尋找那個頂替自己回日本的人,成為孫玉琴新的生活主題。她今年73歲,點起一根煙,煙霧繚繞在她泛白的頭發(fā)上空,她的臉上刻滿一道道皺紋。
多年后,養(yǎng)母向她講述的那個離別場景仍刻在孫玉琴的腦海里:父母趴在炕上,一邊寫一邊哭,父親先推開房門出去了,母親把煙色的日本小和服扣在孫玉琴身上,也跟著出去了,只留下那封書信。養(yǎng)母使勁兒去拽,也沒拽回來。
1945年8月19日,養(yǎng)父在方正縣城的廣場上,看到了孫玉琴親生父母的尸體。他們躺在人群中,她的母親緊緊拽著父親的腳。他們都再也沒回家。
(文中秀榮、王旻、朱秀華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