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父的庭院

魏道源

這所庭院，是外祖父的居所。

這所庭院，是我成長的地方，承載著我童年的歡樂與夢想。

庭院不大也不小，有正房四間，東西廂房各三間，大門在西南角。院子的擺設，既不太緊密，又不太松散，剛好營造出一種暢然、安閑、舒適的意境。

大門外是一段寬敞而幽長的胡同，兩側住戶都安裝了雨搭，遮住了部分天空。即便是在艷陽高照的夏天，胡同里也較為陰涼；而在雨天，雨滴落在鐵質的雨搭上，叮咚作響，順著雨搭流灑開一道水簾。在水簾內側，無需撐傘，自有一條雨淋不到的小徑供人行走。

黑漆浸制的厚重木門，隱約透著淡淡的松木清香。八個碗大的門釘整齊排列。門釘、門環(huán)、鎖扣都被飾以閃耀的金漆，金碧輝煌。雖然隨著歲月流逝漸趨暗淡，隱隱泛起斑斑點點的銅綠，卻依然保持著非凡的氣勢。

走進大門，映入眼簾的是方正的迎門墻，彩色的瓷瓦勾勒出一幅秀美而生機盎然的春景圖。春景圖的正上方是四個金黃的大字“春色滿園”，讓人心神愉悅。一棵高大的冬青緊挨迎門墻，一年四季枝葉婆娑、蒼翠欲滴。記得有一年，一只小黃鸝偶然飛落在冬青上，并出人意料地安家定居。白天，小黃鸝站在冬青、房檐或者院內的樹枝上，婉轉鳴叫、嬉戲或者捕食小蟲。我們有時會撒一點谷?；蛘唣z頭碎片，躲在遠處靜靜地等這個畫了煙熏妝的小黃球下來一點兒一點兒啄食，實在萌得可愛。晚上，小黃鸝就憑借靈巧的身軀擠進茂密的冬青葉叢，在這天然的屏障里安然入睡。忽然有一天，小黃鸝悄然離開了冬青。我們雖然戀戀不舍，卻也為它的成長而歡欣快樂！

冬青正北四五米處栽著一棵棗樹。這棗樹年齡比我還大，汲取大地日月之精華，飽經風霜雪雨之洗禮，翠綠蔥蘢，亭亭如蓋矣。每年中秋節(jié)前后，棗子圓滾滾地成熟泛紅，綠葉就再也隱藏不住飽滿的果實。一支紅簪束翠發(fā)，一樹紅棗綴枝頭。遠遠望去，棗紅葉綠，樹冠的主色調轉換成了紅色。

每每這時候，舅舅都會拿一根長長的桿子登上房頂，撥打樹枝，把棗兒抖落下來。母親和姨母就帶著我們四個表兄弟在樹下?lián)伍_一張大床單，接住乒乒乓乓落下的紅棗。我們在樹下聽著紅棗下落時敲擊出的有節(jié)奏的歡快小調，歡呼雀躍。有時候，紅棗會蹦落到地，我們奔走撿拾，難免會遇到棗兒偷襲，給予重重一擊。我們依然興高采烈，樂此不疲，跑來跑去撿拾?？吹酱髠€的紅棗，簡單擦一下，一口咬下去，清脆甘甜，一直甜到心里。

外祖父喜歡養(yǎng)殖觀賞的花草。正房前、棗樹下，一溜擺著紅掌、蘭花、蘇鐵、仙人掌、橡皮樹、發(fā)財樹……我還記得，庭院東廂房那里原來是一個小花園，種著柿子樹、牡丹、月季等。我那時剛剛會跑，外祖父常常抱著我，站在花園的石欄邊觀賞。滿園的花草樹木翠綠淺黃、姹紫嫣紅，競相爭奇斗艷，熱鬧非凡。我們有時會從花園里到處翻找蚯蚓，把它放到棗樹下，讓它給棗樹松松土。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們在一處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老鼠洞。我們便絞盡腦汁想千方設百計，變換著花樣布置各種“機關”去捉老鼠，竟然還真的捉到了一只小老鼠。

當夕陽緩緩地落入地平線，夜幕籠罩了大地，院子里便復歸平靜。鉆石般璀璨的星星、美玉般皎潔的月亮，閃爍著清涼的銀輝，靜靜點綴著安詳?shù)囊箍?。一年之中，庭院的夜晚大都如此靜謐，唯有夏天往往人聲鼎沸，飄蕩起歡快的笑聲，異常熱鬧。那是我們自己在辦燒烤。母親、舅舅和姨母事先買好羊肉、魚蝦、青菜、蘑菇、面筋等，把羊肉切成串，腌制好，再用簽子把羊肉、魚蝦、青菜、蘑菇、面筋等串好。我們一放學，就開始架起燒烤爐，燃起紅紅的木炭，備好油、鹽、孜然等作料。然后三姨母這位公認的“燒烤大師”，就披掛上陣開始燒烤了。我們表兄弟幾個，有的幫忙拿烤串，有的在烤爐兒旁邊看，有的坐在桌邊等，或者一起做游戲。自己做的燒烤，的確味道比外面買的好。燒烤的肉菜一上桌，彌漫的香氣便征服了我們的玩心，我們幾個一股腦兒沖上去搶著吃，一直吃得滿嘴流油、肚腹?jié)L圓。外祖父他們常常在一旁笑吟吟地看著我們幾個狼吞虎咽，還一勁兒地鼓勵我們再吃。有時候，還真有那種“肚子飽了，嘴還想吃”的未盡興之感，這種感覺沒有經歷過是難以體會的。

人生如白駒過隙。兩年前，外祖父不幸病逝，外祖母搬到了新樓。今年，因為城市建設，庭院拆遷，夷為平地。人、物皆非，一切都煙消云散。往事如昨，歷歷在目?；叵肫鹉切┨煺鏌o邪、無憂無慮的快樂時光，微笑便會悄悄涌上心頭、泛上臉龐，也會夾雜著淡淡的憂傷。

時光永不褪色，回憶美好而永恒；像酒，越陳釀越醇香；像茶，越沉淀越濃厚。

這所庭院，已深深地鑲嵌入我生命的歷程中，深深地鐫刻在我內心的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