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顧浩“八韻體”詩創(chuàng)作的審美追求

陳少松

近十年來，勇于開拓詩詞創(chuàng)作新天地的顧浩同志懷著高度的歷史使命感，為創(chuàng)建中國特色新詩體努力探索，大膽實踐，在繼承中華傳統(tǒng)詩詞藝術(shù)和吸取新詩創(chuàng)作經(jīng)驗的基礎(chǔ)上獨創(chuàng)“金陵八韻”詩體，嘗試用這種新體式精心淬煉了數(shù)以百計的膾炙人口的詩作。“金陵八韻”詩無疑是當(dāng)今中國新詩苑中的一株奇葩，給廣大讀者帶來從形式到內(nèi)容別一樣的詩美享受。

一、參差對稱的格式美

賞讀“金陵八韻”詩，其特定的格式首先讓我們獲得視覺上的豐富美感。

先看句式。中華傳統(tǒng)詩詞的句式有齊言（每句字數(shù)相同）和雜言（每句字數(shù)不一）兩類，前者如四言詩、五言詩、六言詩、七言詩等，后者如古體詩中的雜言詩、詞、曲等。“金陵八韻”詩的句式長短不一，從三字句到十字句都有，由三句組成一個詩節(jié)的格式多種多樣，比如：

三三八式：春風(fēng)起，彤云飛，愿人間、普雨盛世雨。（《公仆心·春日感賦》）

四四六式：群山南列，洋溪橫貫，一方萬古福地?。ā度f古福地·錢橋巡禮》）

四四七式：閉目捫心，俯首憶往，此生還算我初己？（《不忘初心·退休老人抒懷》）

五四七式：憶春來秋往，星沉日升，總盼著、衷腸一吐。（《永世情·念友人恩德》）

六四七式：總祈萬事如意，樁樁件件，稱心過半足夠了！（《不祈萬事如意·勸友人寬懷》）

七六六式：倒轉(zhuǎn)乾坤幾千載，懷著滿腔敬意，來到舜帝跟前。（《舜日頌·拜謁舜帝陵廟》）

八五四式：對風(fēng)馳霞蒸二月天，歌盛日偉業(yè)，心潮浩渺。（《迎新春·寫在辭丁酉迎戊戌之際》）

七七十式：惡魔得意狂吠過，環(huán)球循規(guī)照樣旋，越壓制中華兒女志越堅?。ā兑粡垙U紙》）

如此句式長短不一，看似古體詞，細察有區(qū)別。古體詞每一個詞牌每一句的字數(shù)是限定的，各個詞牌組句成節(jié)（大抵每一韻為一節(jié)）的方式大多是不同的?！敖鹆臧隧崱痹姼髟娋涞淖謹?shù)沒有嚴格限定，而以“四四六”“四四七”為組句成節(jié)的格式用得較多，創(chuàng)作時根據(jù)表情達意的需要，可靈活選用其他組句成節(jié)的格式。從詩歌形式美的角度審視，如果說齊言的古典詩歌給讀者以整齊一律的視覺美感，那么“金陵八韻”詩呈現(xiàn)在我們眼前的首先是參差錯落之美。

再看詩行的排列。我們知道，“把彼此不一致的定性結(jié)合為一致的形式”①，就顯出平衡對稱之美。“金陵八韻”詩句式長短不一，但詩人匠心獨具，絕大多數(shù)詩作分為上下兩片，通過詩行的有序排列，使上、下兩片各詩節(jié)的組合方式一一對應(yīng)。這種格式，能在參差不齊之中見出整齊一致，讓讀者產(chǎn)生平衡對稱的視覺美感。

“金陵八韻”詩全篇絕大多數(shù)為24行或22行，讓我們作一具體考察。

凡全篇24行的詩，上、下片各12行；每三句組成一個詩節(jié)，節(jié)末押腳韻，這樣上、下片各有四個詩節(jié)，押四個腳韻。如《萬古福地·錢橋巡禮》：

群山南列，洋溪橫貫，一方萬古福地。四野稻香，百川魚肥，錢橋名揚千里。綠蔭普照，玉宇遍布，天堂未必可比！文昌人杰，物阜民豐，世代魂牽夢系！ 高樓撫今，赤墩追昔，五內(nèi)風(fēng)云驟起。器具還在，祖先遠去，無限幽情難已。歲月奔逝，家園騰飛，贏得皆大歡喜。傲立桑梓，怕辱使命，滿懷中華正氣！

此詩上、下兩片，不僅詩行和詩節(jié)數(shù)相同，且都以“四四六”式組句成節(jié)，因而字數(shù)也相同（每片各56字）；均在每節(jié)末押上腳韻，各押四韻?！鞍隧嶓w”中詩行類此格式排列的作品有許多，只是詩句的字數(shù)和組句成節(jié)的方式有的有所不同。如《義憤歌·參觀南京民間抗日戰(zhàn)爭博物館》《不忘初心·退休老人抒懷》和《情悠悠·和友人重逢》三首均以“四四七”方式組句成節(jié)，上、下片各60字。它如《名樓吟·參觀岳陽樓》以“七四四”式組句成節(jié)，上、下片各60字；《舜日頌·拜謁舜帝陵廟》以“七六六”式組句成節(jié)，上、下片各76字；《一張廢紙》以“七七十”式組句成節(jié)，上、下片各92字；而《天堂在人間·游覽華西村》稍有變化，上、下片前面三節(jié)都是“四六六”式，最后一節(jié)均為“五五五”式，上、下片各63字。

凡全篇22行的詩，上、下兩片各11行，都是前面每三句組成一個詩節(jié)，最后兩句組成一個詩節(jié)，均在節(jié)末押腳韻，這樣上、下片也是四個詩節(jié)，押四個腳韻。請看《城市美容師·清潔工人頌》：

緊握竹帚，橫掃垃圾，年年月月時時。嚴冬清晨，酷暑黃昏，總懷著一路心思。敗葉休染，廢屑難留，愛展街道麗姿。不用椽筆，寫下驚人新詩。 胸?zé)o埃塵，地常潔靜，天天矻矻孜孜。為了大業(yè)，忘卻小我，誰吐過半句怨詞？綠滿雙目，和盈五內(nèi)，故園勝境如斯。萬眾放歌，贊頌城市美容師！

再如《桃李芬芳·祝賀母?！K州大學(xué)建校一百一十周年》：

子實殿高，維格堂深，仰觀俯思百般情。經(jīng)多少春秋，數(shù)番風(fēng)雨，而今展翅五湖驚。有名師迭起，俊杰輩出，遙看長空萬點星。育人圣地，為了神州得康寧！ 錦園八顧，秀木環(huán)合，漫天紛飛桃李英。念運河源遠，鐘樓根固，回首征途意難平。知盛世任重，大眾望厚，舉旗揮汗更前行。再搏四秩，滿校霞照千里明！

無論是24行詩還是22行詩，雖詩句長短不一，組句成節(jié)的格式多種多樣，但各詩上、下片的詩行數(shù)一樣，詩節(jié)數(shù)、韻位和押韻數(shù)相同，且上、下片各詩節(jié)的組合格式均一一對應(yīng)。如此結(jié)構(gòu)詩行，符合形式美的創(chuàng)造規(guī)律，使我們不僅見到了“金陵八韻”詩格式所獨具的平衡對稱之美，而且由于詩節(jié)組合方式的變化生新，還領(lǐng)略到了這種格式之美的豐富多彩。

二、和諧鏗鏘的韻律美

黑格爾有言：“音節(jié)和韻是詩的原始的唯一的愉悅感官的芬芳氣息，甚至比所謂富于意象的富麗詞藻還更重要。”②賞讀“金陵八韻”詩，其和諧的韻律真讓我們獲得聽覺上的芬芳美感。

先說押韻。顧浩同志深知押韻在詩歌的創(chuàng)作、欣賞和傳播中有著不可或缺的作用，因而在創(chuàng)建新詩體的過程中十分重視對押韻的探索：“詩是韻文，必須押韻，押全國通用的普通話韻。但這里所說的押韻，可以設(shè)想，不必搞得過分嚴格?！梢灶A(yù)料，和諧的韻律，將成為中國特色新詩體的鮮明特征?！雹鬯麑υ姼桧嵚擅赖淖非螅凇鞍隧嶓w”詩的創(chuàng)作實踐中結(jié)出了碩果?！鞍隧嶓w”詩押韻的特色，主要有三點。

一是押普通話今韻。中華古典詩詞用古代漢語寫成，押的是古韻。由于時代的變遷，古今語音發(fā)生了變化，許多詩詞中的一些韻字用普通話誦讀，聽起來已覺不和諧。“若無新變，不能代雄?！雹墚?dāng)代人寫作新詩，大可不必遵循舊規(guī)押“平水”古韻，而應(yīng)根據(jù)新詩體的韻律要求，押全國通用的普通話新韻。因為這樣做，對詩人而言，方便選聲下字，易寫出韻律諧美的詩篇；對讀者而言，易誦易記，可充分領(lǐng)略詩篇和諧悅耳的韻律之美?！敖鹆臧隧崱痹娒恳皇锥季珳实匮浩胀ㄔ捊耥?，尤值得注意的是，有好多詩篇將古漢語中讀入聲的字作韻腳，而我們用普通話誦讀起來，全詩韻律和諧動聽。如《中華兒女情·中國撤離在利比亞人員》中押韻的八個字“急（jí）”“夕（xī）”“吉（jí）”“笛（dí）”“籍（jí）”“跡（jì）”“激（jī）”“集（jí）”，在古代漢語里都讀短促的入聲，而本詩押的是普通話的平聲韻，這八個字或讀陰平，或讀陽平。又如《古邑春·為如皋巨變而賦》中的八個韻腳字“邑（yì）”“壁（bì）”“寂（jì）”“溢（yì）”“力（lì）”“戟（jǐ）”“抑（yì）”“筆（bǐ）”，在古代漢語中也都讀短促的入聲，而在今音普通話中或讀上聲，或讀去聲，全詩押的是仄聲韻（上、去通押）。

二是限押八韻。顧名思義，“金陵八韻”詩，全詩不多不少押八個韻。這八個韻的位置是限定的：上、下片各四韻，押在每個詩節(jié)末行的句末。換言之，24行詩每隔3行——即在上片和下片的第3、6、9、12行句末的位置押上腳韻；22行詩則在上片和下片的第3、6、9、11行句末的位置押上腳韻。詩的韻是審美心理的落腳點，我們賞讀“金陵八韻”詩，分外感到那疏密合度的“八韻”，猶如疾徐有致的鼓點，音調(diào)鏗鏘，節(jié)奏鮮明，從而極大地喚起聽覺的美感和情感的共鳴。需要指出的是，“八韻體”限押“八韻”，然也有個別的例外?！秷蛱煨伞芳兴铡侗瘎ト恕ぷx劉少奇?zhèn)鳌纺鞘滓騼?nèi)容豐富，所以篇幅較長，分上、中、下三片，增加了一片，多押了四韻，全詩共押十二韻。還有的詩在“八韻”之外加“八韻”，如《一張廢紙》。初看此詩，嚴按正規(guī)押了“八韻”（“前”“年”“言”“嫌”“邊”“田”“堅”“片”）；細讀一遍，發(fā)覺作者考慮到詩句字數(shù)增加了，于是在每一韻所在的前一行——即上片和下片的第2、5、8、11行詩句末增押了“八韻”（“眠”“肩”“顛”“篇”“天”“間”“旋”“煙”），這等于是適度地加密了鼓點，使賞讀時詩的音調(diào)更為響亮，從而增強了讀者的聽覺美感和情感共鳴。

三是韻式多樣。如果說“金陵八韻”詩對押韻的數(shù)目和位置的限定是較嚴的，那么它的用韻方式則是多樣的。既有平韻和仄韻一韻到底格，前者如《義憤歌·參觀南京民間抗日戰(zhàn)爭博物館》中的“行”“京”“腥”“傾”“庭”“霆”“瀛”“平”；后者如《巡天歌·紫金山巔遐想記》中的“起”“體” “意”“里”“際”“斃”“氣”“地”。又有平韻和仄韻靈活運用的多種格式。如有的用同一韻部的平仄韻通押格，如《一張廢紙》中前面十五個平聲韻“眠”“前”“煙”等與最后一個仄聲韻“片”相押；有的用同一韻部的平仄韻轉(zhuǎn)換格，如《不祈萬事如意·勸友人寬懷》中上片押仄聲韻“了”“卯”“少”“腦”，下片換押平聲韻“搔”“療”“飄”“霄”；有的用同一韻部的平仄韻交錯相押格，如《無私無畏·紀念江渭清誕辰一百周年》中的“杰（jié）”“月（yuè）”“結(jié)（jié）”“業(yè)（yè）”“歇（xiē）”“雪（xuě）”“別（bié）”“滅（miè）”；還有的上片和下片分別押不同韻部的平仄韻格，如《胸懷千古·參觀河姆渡遺址》中上片押兩個鄰近韻部的仄聲韻“落（luò）”“獲（huò）”“渴（kě）”“個（gè）”，下片押別一韻部的平聲韻“書（shū）”“圖（tú）”“初（chū）”“呼（hū）”。適當(dāng)放寬對押韻方式的要求，創(chuàng)作時“因情立格”，靈活用韻，這既有助于詩人更好地寫景抒情，又給讀者增添了聲韻變化的聽覺美感。

再說雙聲、疊韻和疊音。詩歌的韻律應(yīng)該包括由雙聲、疊韻和疊音等構(gòu)成音步節(jié)奏的聲韻之律。所謂“雙聲”，就是兩個字的聲母相同；“疊韻”，就是兩個字的韻母（韻腹和韻尾）相同；“疊音”，就是同一個音節(jié)的重疊。三者都是利用雙音節(jié)音步詞中同音素與異音素有規(guī)律交替出現(xiàn)構(gòu)成聲韻律音步節(jié)奏的。雙聲、疊韻和疊音在中華古典詩詞中屢屢見到，而在“金陵八韻”詩的創(chuàng)作中，這一傳統(tǒng)的詩歌語言藝術(shù)常被詩人嫻熟地巧妙運用。比如《迎新春·寫在辭丁酉迎戊戌之際》中，用的雙聲詞有“幾經(jīng)（jǐjīng）”“金槳（jīnjiǎng）”；疊韻詞有“浩渺（hàomiǎo）”“華夏（huáxià）”“圣燈（shèngdēng）”“但愿（dànyuàn）”；疊音詞有“悠悠（yōuyōu）”“錚錚（zhēngzhēng）”“鏘鏘（qiāngqiāng）”。又如《抒衷懷·登高觀雨感賦》中，用的雙聲詞有“坦途（tǎntú）”“些許（xiēxǔ）”；疊韻詞有“萬千（wànqiān）”“肝膽（gāndǎn）”“翻天（fāntiān）”；疊音詞有“瀟瀟（xiāoxiāo）”“綿綿（miānmāin）”“深深（shēnshēn）”“淺淺（qiǎnqiǎn）”“嗡嗡（wēngwēng）”“耿耿（gěnggěng）”。有的詩在全篇八個詩節(jié)的末行收梢處用上疊音詞，如《延安行·江蘇文藝家延安演出記》，“步入圣城情依依”“頓知怎解一題題”“忽覺耳邊風(fēng)習(xí)習(xí)”“更憶當(dāng)年雨凄凄”“傲數(shù)征程淚漓漓”“聲遏行云韻細細”“歡唱韶光照季季”“準是頷首笑瞇瞇”，皆如此。更為新奇的是《漫游樂·游覽高淳國際慢城》：

漫游慢城不見城，彎彎曲曲，高高低低。一登青山滿目山，重重疊疊，即即離離。緩步西坡又東坡，花花綠綠，依依呢呢。喜立峰頭望村頭，星星戶戶，塘塘溪溪。 歡別噪聲聽鳥聲，群群陣陣，唱唱啼啼。悠然眼寬心更寬，清清新新，了了嘰嘰。屢入詩境進仙境，逛逛停停，句句題題。最愛合家聚農(nóng)家，杯杯盤盤。笑笑嘻嘻。

此詩共24行，除八個詩節(jié)的首行為七字句外，其余16行詩均為四字句，每句都由兩個疊音詞按AABB式重疊而成。詩中雙聲、疊韻和疊音的巧妙運用，一方面增強了語言的表現(xiàn)力，使詩的意象更為鮮活；另一方面增強了語言的節(jié)奏感，使詩的聲韻更加和諧動聽，正如清代李重華所言：“疊韻如兩玉相扣，取其鏗鏘；雙聲如貫珠相聯(lián)，取其婉轉(zhuǎn)?！雹?/p>

最后說平仄。平仄有規(guī)則地安排是增強節(jié)奏感、表現(xiàn)詩歌韻律美的重要手段之一，中華古典詩歌中的近體詩和詞對平仄的安排有嚴格的規(guī)定。當(dāng)代人寫作舊體詩詞，自然得遵循老規(guī)矩來調(diào)平仄。創(chuàng)作新體詩是否要講究平仄律？筆者認為，這是創(chuàng)建中國特色新詩體在理論上和實踐中必須解決好的一個問題。顧浩同志早在創(chuàng)作“新古體詞”時就亮明了自己對平仄律的觀點：“一首詞，既有豐富的思想內(nèi)容，又有精美的詞句，還有抑揚頓挫的節(jié)奏，三美皆備，讀起來就會感到美不勝收。但是，歷數(shù)古今詞壇佳作，其創(chuàng)作者和欣賞者并沒有把平仄律強調(diào)到不適當(dāng)?shù)某潭?。有不少傳世之作，并不是一字不差地遵照了平仄律的。因此，我在填詞過程中，自我放寬了平仄要求，盡最大努力寫得朗朗上口，讓人讀起來感到酣暢淋漓?！雹捱@就是說，他填“新古體詞”，講平仄，但放寬了平仄要求。后來創(chuàng)作“八韻體”新詩，顯然也是這樣處理平仄的。例如《情悠悠·和友人重逢》，這首詩共24行，其中有14行（上片的第2、3、4、6、9、10、11行和下片的第1、2、4、7、9、11、12行）節(jié)奏點上字的平仄相間，其余各行節(jié)奏點上字的平仄并不或并不完全相間。“八韻體”詩各篇的平仄安排不盡相同，總體情況是，多數(shù)詩行平仄相間，部分詩行不相間或者不完全平仄相間。無論哪種情況，創(chuàng)作時都不刻意為之，而是出于表情達意的需要。從詩歌聲律的角度考察，詩人所追求的當(dāng)是那種和諧自然的音節(jié)之美。

三、詩味濃郁的意境美

顧浩同志對創(chuàng)作詩詞有著明確的審美追求：“詩歌必須講究境界，必須進入一個新的境界”⑦；“華人作詩，幾千年來，都十分注重凝練?！梢灶A(yù)料，精練的語言，將成為中國特色新詩體的根本特征”⑧。賞讀“金陵八韻”詩，總能讓我們獲得詩味濃郁的美感享受，其原因就在于詩人深諳詩美的規(guī)律，擅用精美的語言創(chuàng)造出一個個情景交融、能將讀者引入想像空間的優(yōu)美意境。

王國維說：“何以謂之有意境？曰：寫情則沁人心脾，寫景則在人耳目，述事則如其口出是也?！雹帷鞍隧嶓w”詩中如王氏所言“有意境”之作多多。比如《一張廢紙》，此詩上片起首述事：“兇虎點火心叵測，狡狼煽風(fēng)夜不眠，跟屁蟲赤膊上陣跳臺前”，用十分精準的語言活現(xiàn)了一出荒誕鬧劇的情境。接寫回應(yīng)：“九州同仇齊聳肩，此經(jīng)典垃圾箱里存萬年”“廢紙上沒有一句算真言”“難比這欺世惹事五洲嫌！”如此下筆，十三億中華兒女面對鬧劇的憤慨和鄙薄之情溢于楮墨，可謂力透紙背！下片筆勢軒昂，字字鏗鏘，先贊強大的國威軍威： “誰要我吞下苦果請靠邊！”繼表捍衛(wèi)南海疆土的堅強決心：“決不丟泱泱華夏一寸田！”筆者尤賞“祖宗開拓風(fēng)浪里，世代耕耘云水間”，這兩句寫景述事，對仗精工，意象鮮活，讀后油然激起愛我中華家園之情。詩的最后展望南海和平合作的美好愿景，捧出中華兒女的一片赤誠之心，讀來真是豁人耳目，沁人心脾！這首詩味濃郁的佳作一發(fā)表，便贏得讀者們的擊節(jié)嘆賞。

中華傳統(tǒng)詩歌美學(xué)推重“象外之象”“韻外之致”“味外之味”和“思而得之”。就是說，詩人表現(xiàn)了真景物、真性情，寫出了意境深遠的作品，讀者只有發(fā)揮藝術(shù)的想像，見出言外的不盡之意，才能盡情地玩味詩作的意境之美?！敖鹆臧隧崱痹娭胁环σ饩成钸h之作。比如《抒衷懷·登高觀雨感賦》，上片寫道：“看青山綠水，素裹煙籠，怎掩我心事萬千？大江南北履痕在，深深淺淺，處處踏出詩篇?！逼涿钐帲粌H能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而且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多少年來，詩人走遍大江南北，足跡所到之處，留下了謳歌勝日堯天的華麗樂章，這是詩句言內(nèi)之意，一讀便明了。然而作者不僅是詩人，更是曾長期擔(dān)任省、市領(lǐng)導(dǎo)要職的官人，因而我們玩味詩句的言外之意時，自會神思飛越，穿越時空，想象出這位肩負重任的官人當(dāng)年投身于改革開放偉業(yè)的種種情景：踏遍大江南北，或深入田間、車間、校園，開展調(diào)查研究；或率領(lǐng)干群攻克改革難關(guān)，奮戰(zhàn)在抗災(zāi)斗爭第一線；或巡視各地，一一考察改革開放給江蘇大地帶來的巨變……應(yīng)該說，這位肩負重任的官人一路走來踏出的履痕本身就是一首首響徹時代主旋律的詩篇。詩的下片寫道：“從來人生無坦途，滄海揚帆，幾度風(fēng)口浪尖。些許蚊蠅嗡嗡叫，嗤鼻一笑，埋頭邁步更向前。”這幾句用極凝練的語言既寫出了人生征途的深切感悟，又顯示出不畏征途艱險、蔑視丑類作怪、一往直前的豪邁情懷。其中“滄海揚帆，幾度風(fēng)口浪尖”和“些許蚊蠅嗡嗡叫”是形象的比喻，讀者在知人論世的同時，自可聯(lián)系自身的人生體驗來賞玩詩句所蘊含的深意。再如《巡天歌·紫金山巔遐想記》，寫登上紫金山巔，放眼蒼穹所見所思所感。詩中時空交錯落筆，描繪了日月、星辰、風(fēng)云、碧海、九霄、雷雨、乾坤、瑞雪等天地景觀：“日暖萬類，月明千古，寥廓互為體。銀漢耿耿，時空悠悠，一片青天意。大風(fēng)奔馳，斷云競渡，都在可測里。 眾星恨亂，彗帚恐安，上帝銘心際。廣宇無疆，征輪有序，橫行必自斃。神龍升騰，碧海震蕩，九霄吐正氣。雷雨點贊，乾坤合奏，瑞雪紛紛地?！本辰缡指哌h闊大；尤其值得稱道的是，詩人匠心獨運，字字寫天上景，句句道人間情，將對歷史的反思、哲理的感悟、盛世的謳歌和對未來的憧憬巧妙地融鑄進意象群中，從而使詩境蘊含深厚，余味盡包，讀者從中獲得豐富的美感享受。

四、雄放瑰麗的風(fēng)格美

對詩人而言，詩的風(fēng)格就是他在創(chuàng)作中表現(xiàn)出來的創(chuàng)作個性和藝術(shù)特色。有無獨特的創(chuàng)作風(fēng)格，是考察詩人在藝術(shù)上成熟與否的重要標(biāo)志。顧浩同志創(chuàng)作“八韻體”詩，對詩的風(fēng)格有著明確的審美追求，在不少詩作中有過表白：“兼愛豪婉，力創(chuàng)雄麗，一派詩風(fēng)萬眾前”（《詩人吟·春日臨風(fēng)感賦》）、“血凝為字，淚飛成行，一訴衷情雄麗篇”（《詩夢歌·春夜聽雨感賦》）、“髫齡惜別，盛世重逢，詩腹又添雄麗篇”（《情悠悠·和友人重逢》）。依筆者淺見，雄者，雄放也，主要表現(xiàn)為氣魄宏偉，激情奔放，筆力剛?。畸愓?，瑰麗也，指語言的色彩華美。在筆者看來，神州騰飛的時代巨變和詩人不平凡的人生征程，是形成其雄麗詩風(fēng)的客觀現(xiàn)實基礎(chǔ)，而詩人崇高的理想、博大的胸襟、豪邁的氣概、卓犖的才華和深厚的文學(xué)修養(yǎng)，則是鑄就其雄麗詩風(fēng)不可或缺的主觀因素。

顧浩同志對詩歌風(fēng)格的審美追求，在“八韻體”詩的創(chuàng)作實踐中得到了充分地展現(xiàn)。比如《迎新春·寫在辭丁酉迎戊戌之際》，謳歌盛日偉業(yè)，抒寫浩渺心潮。讀上片“長空攬月去，大海捉鱉回”兩句，我們自會想到毛澤東同志于1965年所作《水調(diào)歌頭·重上井岡山》中的名句：“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如果說毛詞中的兩句是展望未來，“兩個‘可字，顯示出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的豪邁氣概，以革命浪漫主義的筆觸寫出了凌云壯志”⑩，那么由于時代的前進，當(dāng)年的展望正變成現(xiàn)實，顧詩的兩句以革命現(xiàn)實主義的筆觸描繪神州騰飛的輝煌業(yè)績，寫出了中國人民的宏偉氣魄和戰(zhàn)斗豪情。詩的下片用極精美的語言、貼切的比喻塑造了一組鮮活的意象，生動地展現(xiàn)了中國人民在中國共產(chǎn)黨的領(lǐng)導(dǎo)和習(xí)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的指引下，正奮戰(zhàn)在圓我中華夢大道上的壯麗畫卷：“華夏巨輪破浪行，金槳哪劃，羅盤誰操？生來飲水愛問源，看鐮錘旗紅，萬眾擼袖忘昏曉。正時代更新，鴻圖煥彩，圣燈亮徹圓夢道。”誰讀了這樣的詩篇，誰都會激起圓夢的滿腔激情。又如《名樓吟·參觀岳陽樓》，上片描繪氣勢宏偉的岳陽名樓的壯麗景觀：“金碧輝煌云霞蔚，未見天堂，喜見瓊宮。雕欄玉砌仙階行……文麗日月耀佳構(gòu)?！毕缕惆l(fā)誦讀千古絕唱的感懷：“身入勝境，意貫長虹。一腔熱血高遠處，洞庭波涌，肺腑騰龍。物是人非魂永在，把酒謳歌，抒懷凌空?！薄盎辍闭?，沖高之精神也，當(dāng)指《岳陽樓記》中的名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所展示的范仲淹那博大的胸襟懷抱。賞讀如此雄放瑰麗之作，真可令人開拓心胸，激勵壯志，大有一腔熱血涌向天際之感！再如《天堂在人間·游覽華西村》，上片用華麗的語言描繪了華西村天堂般富麗堂皇的景觀：“攀上高塔，龍湖瑤溪圣水，虹橋回廊仙槎。駕鷹翱翔，彩樓堆繡，凱歌曼舞喧嘩。游萬米長城，風(fēng)雨雪眼際，日月星天涯。”下片妙筆生花，巧將神話世界中的天堂同人間天堂作比：“笑指碧空，金闕瓊宮哪里？玉帝姮娥誰呀？怎及得世間，福喜壽村落，精氣神人家?！比姷淖掷镄虚g，洋溢著詩人對人間天堂的驚嘆、狂喜和盛贊之情。

中華傳統(tǒng)詞的風(fēng)格有所謂“豪放”和“婉約”之分，清代桐城派的姚鼐將古典美文的風(fēng)格概括為“陽剛”和“陰柔”兩類，“豪放”屬“陽剛”一類，“婉約”則屬“陰柔”一類。顧浩同志是懷著強烈的歷史責(zé)任感來創(chuàng)作新體詩、高揚時代主旋律的，因此，“八韻體”詩中大多數(shù)作品用“剛”筆描繪神州騰飛的壯麗畫卷，抒發(fā)振興中華的豪情壯懷，寫得大氣包舉，音調(diào)高亢，境界闊大。應(yīng)該說，他創(chuàng)作“八韻體”詩，在風(fēng)格上主要追求的是那種雄放瑰麗、崇高勁挺的陽剛之美——或者說壯美。但需要指出，“八韻體”詩作的題材多樣，詩人的情感世界多彩，審美情趣豐富。他自述“兼愛豪婉”，曾在早些年填的“新古體詞”《女冠子·訪李清照故居》中稱美李詞：“柔情泉涌，豪興云崩，落墨皆生花。”“金陵八韻”詩中無疑多為“豪興云崩”的雄麗之作，然而也有部分“柔情泉涌”的清麗之篇。比如《高情薄天·游紹興沈氏園》追述陸游和唐琬凄婉而動人的愛情故事：“正當(dāng)弱冠，喜結(jié)連理，春亭攜手憑雕欄。而立之年，沈園偶遇，破壁題詞淚斑斑！花甲剛過，鴻影早去，欲訴斷腸喚不還！……勝跡長存，圣事永傳，比翼凌空分亦難！世間兒女，六腑相通，每讀釵頭總潸然！”又如《布谷聲里·夜聞布谷鳥鳴而發(fā)懷鄉(xiāng)之情》：“夏夜沉沉，布谷聲聲，惹我一片鄉(xiāng)心。小兒時候，大忙季節(jié)，聞鳥披霞耕耘。稻田刺繡，棉畦織錦，隔河相呼揮汗巾。到月掛星空，聽老者、說古道今。光陰迫迫，人生匆匆，故里少了熟音?！蓊佉鬃?，腔調(diào)難改，舊友入夢珠淚淋。遙念衣胞地，高樓上、對天長吟?！痹偃绫憩F(xiàn)師生或摯友間深情厚誼的佳作：“每辛苦多日，完美一課，頻頻贏得滿堂彩！智乳噴涌，桃李花開春常在！……贊守職若命，視生如子，播向校園都是愛！今瀟灑居家，遠近登門，紛紛總把恩師拜”（《師恩浩蕩·賀張名媛老師九十壽辰》）；“金花香濃，春鳥歌酣，兒時好友在哪邊？抱樹追昔，沿河尋蹤，正遇伊人到面前。執(zhí)手相看，噙淚互慰，一片童心似當(dāng)年?！律捷p，離愁江淺，云蒸浪騰翻紫煙。書內(nèi)知識，課外孩趣，舊夢回憶總新鮮。晚蛩競唱，幽意難盡，抬頭遙對三月天?！保ā肚橛朴啤ず陀讶酥胤辍罚┮陨纤e“柔情泉涌”之篇，語言同樣華美，意象同樣鮮活，但用的是“柔”筆，寫得纏綿婉轉(zhuǎn)，情韻悠然，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的是那種清新悠遠、溫婉明麗的陰柔之美——或者說優(yōu)美?！敖鹆臧隧崱痹娭?，無論是雄放瑰麗的壯美之作，還是清新婉麗的優(yōu)美之篇，一樣地深受讀者青睞。

①黑格爾：《美學(xué)》第一卷，商務(wù)印書館1979年版，第174頁。

②黑格爾：《美學(xué)》第三卷下冊，商務(wù)印書館1981年版，第68-69頁。

③⑧顧浩：《創(chuàng)建中國特色新詩體》，《詩家》第1輯，第11頁、第10頁。

④蕭子顯：《南齊書·文學(xué)傳論》，郭紹虞主編《中國歷代文論選》第一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265頁。

⑤李重華：《貞一齋詩說·詩談雜錄》，《清詩話》下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935頁。

⑥⑦顧浩：《勝日樂章·前言》，江蘇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9頁、第2頁。

⑨王國維：《元劇之文章》，郭紹虞主編《中國歷代文論選》第四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390頁。

⑩公木：《毛澤東詩詞鑒賞》，長春出版社，第306頁。